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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使你為我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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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7 08:42: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1.
冷汗像忘了旋緊的水龍頭,涔涔地在朱建民額上、手上直冒。

  天氣不熱,事實上雖說是初春二月的上旬,寒流還是照來不誤,暖氣沒有開得很大,正常二十五度恰恰好,而他也不是剛跑完八千裡路那樣喘吁吁;是的,他在流汗,但卻是流冷汗。

  打從踏入「迅雷」保全公司之後,他便一直發暈發汗,若非他他端坐在沙發上,只怕他早已癱軟在地上成了一攤泥。唉!說來可笑,又不是要他上斷頭台,也不是見鬼了,他幹什麼怕成這個樣子?堂堂男子汗大丈夫是不能露出這一副德行的。怕什麼呢?他是客戶即使丁皓再窮兇極惡,總不會將他生吞活剝了吧!雖然那或許也有些可能——他要托保的東西可不尋常呢!

  樓下那群彪形大漢——不像善男信女的保全人員已使他雙腿虛軟;再想到丁皓以往的歷史,朱建民不自覺又打心底起了一陣冷顫——在高中時代,丁皓是個打架王,被數十家高中據收後,靠父母的關系進入了「清岡高中」;那是一所私立的貴族學校,出身黑社會家庭的子女、闊少爺、成績低劣的、愛吃喝完樂的——全在這裡了。丁皓是黑社會老大的獨生子,每天拿打架滋事當家常便飯,在學校半個月期間,他不僅成了校園內的地下盟主,更是附近各校太保共推的老大,成日為爭地盤打架鬧事,搞得安份的學生人人自危,一如身為會長的朱建民。

  直到高二那一年,丁皓因過失殺人將對方砍成重傷,終於被捕入獄——沒法子,誰叫當時被警察埋伏給逮個正著,這下子連他父母也保不了他!他入獄了——血腥的日子終於遠離校園——善哉。

  那是一段可怕的回憶,每當他想起來還會冒冷汗;即使身為好學生的他,從來就不必擔心自己是受害人丁皓向來不找好學生的麻煩。如今,他出獄了,自營保全公司四年下來,已成為信譽最為卓著的保全公司,連運鈔車都得仰仗他們護航才安心。最特別的是,丁皓的員工全都是曾經犯過罪、坐過牢出來的人;這其實有個好處,黑白兩道混得開,難怪讓「迅雷」保全的東西萬無一失。丁家雖早已退出江湖,不再混黑道,但其余威仍在,因此任何被丁皓網羅入公司、決定重新做人的受刑人,不必擔心會被以前的老大召回,再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以活得安全而踏實。相的益彰之下,難怪短短的四年,「迅雷」會凌架所有同業之下,成為業績最好、營業額年年直線上升的第一名保全公司,除非是找死才敢去動丁皓公司受保的物品;而顧客有了這層認知,生意自然滾滾而來。

  就是因為如此,今天朱建民才會硬著頭皮前來,求見他曾經希望一輩子別再看見的人。進入保全公司,他堅持非要見丁皓;雖然在丁皓未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有奪門而出的沖動,但他不能跑——為了他的寶貝妹妹,他不能。

  「堅持要見我?」丁皓結實高大的身子整個陷入椅背中,雙腿交叉橫放在光可鑒人的大辦公桌上,穿著步鞋的腳還百般無聊的抖著,七分嚇人、三分冷酷的臉上滿是不耐。他懶洋洋的瞇起眼睛看著合伙人兼生死之交;那個坐在他辦公桌上、英俊得可以當明星的男人——孟冠人。

  「是呀,丁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咱們高中時期那個品學兼優的學生會長,叫朱建民。你記不記得?」孟冠人把一杯伏特加交給丁皓,自己則喝著紅酒。比起衣著相貌,孟冠人是得天獨厚的;他面孔白晰、英俊、氣度雍容,配合一身三件式剪裁合身的西裝,品味出眾;他英俊有禮,風流而不濫情,是那種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型。全公司上下的女同事以及川流不息的女客戶,全是沖著孟冠人而來。相形之下,丁皓是差很多的;他沒有英俊的容貌,身材也太過壯碩,光看外表就足以嚇得人牙齒打顫而不敢正視。他有雙太銳利冷酷的眼神,生性不愛打穿正式衣服,永遠是舒服就好;他不醜——但顯然沒有人知道這一點,良家婦女尤其是,一見到他就想拔腿逃走。站在挺拔出色的孟冠人身邊,他不是女人注目的焦點,但他的氣勢卻足以使任何一個地方變成冰窟。而打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是好兄弟的這兩個人,一暖、一冰,倒成為一個很奇妙的搭檔。

  「見我做什麼?我開公司當老板可不是做應召男,客人指定要見我,我還得馬上滾出去讓他看個過癮嗎?將他轟出去!」丁皓懶懶地放下雙腿,雙手指關節弄得卡卡作響。「晤——我悶太久了!也許我該給他一個機會——冠人,你去探探他,看他有什麼狗屁事要煩我?敢指明要見我的人本身就有些不尋常;有趣的話,我倒想玩一玩。」

  自從有了盈余、有了分公司,業績直線上升到現在首屈一指的局面之後,丁皓就悶著過日子到現在。他是個善於掠城的戰士,卻不是個善於經營的城主;在剛開始創業維艱的時期,他每天生龍活虎,如猛虎出柙,精銳無比,與敵人、客戶交戰於沙場,建立了信用第一的商譽。他也狠絕冷酷、身先士卒地向前沖,創下輝煌戰果;然而對於那些已成為自己的所有物的城池卻是無可奈何的。幸好他的生死之交哥兒們——孟冠人——天生就是個將相美才。打從孩提時代起,孟冠人為他擬下的第一個計謀開始,就注定他們今生於事業上的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在丁皓如獄七年間,孟冠人開始猛K書本,成為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大學、碩士、博士之類的學位手到擒來。丁皓出獄後,二人聯手打天下,完全沒有用到二個家族的勢力。

  孟冠人微微一笑。「也好,我看他都快癱在那了!你要真的出現,不把他嚇得口吐白沫、死在現場才怪。」

  「去你的!」丁皓咒了聲。

  孟冠人不以為忤,笑著出去。

  丁皓看著闔上的門,百般無聊的品啜手中的酒。最好那個書呆子有好玩的事來求他,負責再悶下去,他會考慮逃離公司,好好找人打一場架來抒發他過盛的精力。當然,女人也是可以,但是女人哪!只要跟她上過幾次床就沒完沒了了;不見得是要名分,風塵女郎嘛,除了要錢之外,就是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一番了,還以為身價抬高了多少,儼然一副大姐頭的樣子——上一個女人就是這樣。不過,話說回來,還沒有女人敢對她沒完沒了——他不吃女人那套把戲!肉體上的交易一向銀貨兩訖,稍微不識務的女人只消他一個眼神,當場就會尖叫逃開;丁皓很清楚自己的五官非常的端正,但聚在這麼一張性格的臉上,加上壯碩的體型就十分嚇人了 ——只消他一瞪眼,即使是男人也會嚇得屁滾尿流,何況是女人。

  說到女人,丁皓不禁想起父親上回介紹的那一個女人,叫方什麼萍的;一個黑道老大的女兒,混太妹出身,現在二十五歲,管理兩家PUB。算來兩家可說是門當戶對,對方長得也還過得去,也許他該考慮娶她,他實在懶得再找女人了——女人哪!是天底下最難纏、最愛耍心機,卻又最愚蠢的動物了。

  幸好下來見他的是孟冠人,否則朱建民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在丁皓面前完整表達出自己的來意與委拖。

  孟冠人打趣地看著朱建民如釋重負的表情;更確切一點的說,那神情的轉換像死刑犯正要上午門處斬,卻突然得知自己獲赦免死的樣子差不多。

  他閑閑地開口問:「你要保什麼貴重的東西,貴重到堅持要見我們?」

  朱建民怯怯地問:「你們什麼都保的,是嗎?」

  「在合理的范圍內是的。」

  「那麼——」朱建民一鼓作氣說出:「我要求丁皓保護我妹妹半年,在我出國的半年間,保護她不受任何男人騷擾。」

  這實在是超出合理的范圍了,甚至算是荒唐得過分。保全人命的生意不是沒接過,有幾次選舉期間,公司的case應接不暇,員工幾乎都出動去保護候選人了;但若說要保全一個女人的貞操就太夸張了。

  「我想,你走錯地方了!也許你該去買一副貞操帶。如果你妹妹是花痴的話,或者你可以將她帶出國。」

  這種不正常的委托要是被丁皓聽到了,準是先來一頓好打!孟冠人真是佩服朱建民的大膽;可是以他對這個好學生的了解,也明白這個不是胡來不要命的人,想必是走頭無路、求助無門才會來找丁皓,因此孟冠人還等著聽下文,不著急將他轟走。

  朱建民急急地道:「我昨天才被告知後天就得出國了;他故意不讓我有時間辦理我妹妹的簽証,一同帶出國。如果能帶她走,我還會來求你們嗎?」

  「他?」孟冠人只好逐步來問;看來這人已緊張得說話都不挑重點了。

  「對,他!他就是王平志,你應該記得的。」

  「他在打你妹妹的主意?那你妹妹是智障嗎?如果有人要染指她,她不會逃嗎?

  她幾歲了?」孟冠人大腦中已迅速整理出王平志那個雜碎的高中歷史,想不到還有機會對頭一次。

  「不!我妹妹不是白痴。她二十四歲了,也很正常,雖然思想單純,但是絕對不愚笨。我怕的是王平志那個小人;他有手下、有勢力、又逐步將我趕出合伙事業。半年前我做錯了一件事——我要我妹妹進入我的公司幫我的忙,想不到卻引起王平志對她的覬覦垂涎。雖然我立即將我妹妹安排到別的地方去,隔開王平志,但他還不死心,現在千方百計將我弄出國,這樣他就更好下手了。王平志在商場的勢力十分嚇人,使得戚親朋友全不敢對我兄妹施援手,以致眼睜睜看我們朱家的事業流如入他手中;現在他又動我妹妹的腦筋……我真的走頭無路,才會來找你們。」朱建民不怕別人笑他窩囊,反正他本來就不是從商的料子,更不善與人勾心鬥角,現在他只求有個更強悍的人來替他保護妹妹。

  「王平志嗎?倒真是個聲明狼籍的人物!」孟冠人低聲自語,抬眼看著一臉期盼的朱建民。「為什麼非要丁皓不可?不怕他吃了你那個寶貝妹妹?如果她真的美到可以令王平志不擇手段也要一親芳澤的話,就不怕丁皓也會嗎?」

  在他炯炯逼人的目光下,這一回朱建民卻一點也沒有退縮,他很平穩的直視孟冠人——「丁皓保的東西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他雖是個很可怕的人,但他有他的原則,如果他對我妹妹下手,也只能怪我看錯人,我認栽!因為我無人可托了,只好冒一次險;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說真的,給他還比給王平志糟塌好。」

  「我得先恭喜你的好運。」孟冠人笑著說:「這案子基本上是不被受理的,但你來對了時機;第一、王平志那小子我們也看不順眼,第二、丁皓的確無聊得快瘋了,有了這種奇怪的事來煩一煩他倒也可以解悶。」

  「你的意思是——」朱建民又喜、又驚、又喘氣地猛擦汗……

  「我接了!」他回答。

  丁皓!看看兄弟我給你找來什麼案子!孟冠人笑得一臉得意。

  「什麼時候我們這兒成了托兒所了?我看起來真的那麼像保姆嗎!」丁皓不敢相信地死瞪著孟冠人;這家伙竟然替他接下這種case給他消遣無聊!

  他的狠辣表情一點也威脅不到孟冠人,他坐在真皮沙發裡仍優遊自在的品茶。「念在高中時同校情誼的份上,幫他一幫也無妨;而且,對象是王平志那只色狼呢!」

  丁皓眼睛微閃,也坐到沙發上,問:「是他?那個紈子弟?還是那麼好色?」

  「那家伙本來就陰險油滑,女人和權財是他生命的全部。真可惜你們沒有對上。」

  當年王平志是另一所私立高中的混混,四處搶地盤,為了爭老大的頭銜無所不用其極,威迫利誘,反正他有的是錢。在校時,對那些不肯順從的人動輒加以欺凌致使無法再待下去,休學的休學、轉校的轉校,他正風光的時期,丁皓早已入獄,所以二人並未正面交過手;也由於丁皓不在,才由得王平志在鄰校作威作福,甚至後來欺負到丁皓就讀的學校。雖說丁皓入獄後,原有的太保集團已然瓦解,但若有人上門來踢館,耀武揚威,他們也容不得外人來放肆;尤其當時還有孟冠人這個「賽孔明」坐鎮。

  戰事起因於王平志公然在放學時刻,率手下守在校門口強擄校花帶走;他的好色遠近馳名。在孟冠人一聲令下,那一群目中無人的小混混全軍覆沒,而王平志見苗頭不對早已溜掉了;只怪他沒打聽清楚這是所雲集各地角頭老大子女的學校,是因奉丁皓之命解散幫派,讓校園回復平靜的——這些人已經很久沒有活動筋骨了。

  少了嘍羅助陣的王平志,早在當天晚上見自己大勢已去後,便匆匆辦了休學,逃往國外留學去了,哪敢再多停留。

  這件事孟冠人在每周日固定探監的閑聊中有提起過。事過十余年,想不到又可以對上這個雜碎;如今人家可是個很有勢力的大商人,身價今非昔比,但仍是人渣一個。

  孟冠人說出他接下這個案子的原因——

  「保護一個女人談不上好玩,甚至有一些麻煩,可是王平志這個人值得鬥一鬥。

  此人以並吞別人公司為樂,是個企圖不勞而獲的敗類,該有人挫一挫他的銳氣,不然他還以為自己是個真命天子,通吃黑白二道呢!也就是這種人破壞咱們黑道的形象。據我最近幾年的觀察,他身邊吸收了不少黑道上的敗類,究竟是想從事非法交易?還是用來壯大聲勢?動機頗值得探討。」

  「這個雜碎!」丁皓懶懶地點了根煙,仍是百般無聊的表情,吐出了一大口煙圈才問:「什麼時候開始?」

  孟冠人翻了下行事歷——

  「後天早上。朱建民要求你去與他妹妹同住,可是地區太遠,又是山區不方便,所以我要求他妹妹明天來公司報到。往後半年內,她是你的私人秘書,住在你的公寓內,二十四小時都盡量在你的視線內。如果她有能力的話,酒店、夜總會的事宜也可以帶她去了解一下;現在公事全上了軌道,不必用什麼腦筋,至於我呢,暫時當個閑人是無所謂的,我守在保全公司就行了。」孟冠人早將一切打點妥當,他又道:「如果要對上王平志,最好讓他以為朱建民的妹妹是你的女人。」

  「我不要我的屋裡有女人的東西。」他咕噥著。

  「女人可以做家事呀!何況這是最周全的保護。」孟冠人笑得像什麼似的。

  「你的笑好奸詐。」他又瞇起了眼。

  「你知道,如非你我都是男的;要是生下來是一男一女的話,早在指腹為婚中成了恩愛夫妻,孩子都好幾個了。同甘共苦呀,兄弟!如果我非娶不可的話,為什麼要讓你閃在一旁涼快呢?我們的好日子不長了,現實習一下有女人住在一個屋子中的感覺也不錯。」

  兩個男人都是而立之年,家中催婚催得緊,只不過丁皓還算得上自由,孟冠人就不同了;身為大企業的第一順位接班人,家人都巴望他快些生下後代,快些回家接位,簡直逼得他快發瘋了。

  丁皓倒沒有生氣,眼中浮現出少見的淘氣。

  「他們還不死心啊!這麼多年了?威脅要將你登報作廢也沒真的實現,枉費你努力地為非作歹,屁用!」

  孟冠人最煩的就是這件事;他已經這麼努力地敗壞家聲了,怎麼家中那群大老還是死死認定非他接位不可呢?

  他們二人打從沒出娘胎就被雙方父母指腹為婚,想不到豆是男孩兒。從小到大難兄難弟同甘共苦,又同時非常有志氣地要自行創業,做自己有興趣的行業——這是打幼稚園便立下的宏願。丁皓還好,父親解散幫會後,只有兩家夜總會與三家酒店要他打理,隨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反正都已上軌道沒什麼好費力的;孟冠人就不同了,對於所有人垂涎的大財團繼承人寶座,雖不至於到不屑一顧的地步,卻是能閃就閃。

  他們比較喜歡雙手掙來的成果,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有能力闖出一片天地;當創業者的滋味比當繼承人光榮多了。孟家三代經營的家族大機構,直系、旁系親屬眾多,堂侄表親人才濟濟,也並不是非他接位不可,偏偏孟家老太爺硬是認定第四代人才中孟冠人一枝獨秀、無人可比,所以非他不可。孟冠人當然生就一副運籌帷幄的金頭腦,但他生性浪漫閑散,喜歡將工作當遊戲,一旦繼承了事業,不逼得自己正經八百到發瘋才怪!而且那不是他的志趣所在。

  至於丁皓,原本母系那邊也屬意他繼承一些事業,但他的過往事跡令人不敢領教——只有高中學歷,並且沒有畢業,又服過刑、坐過牢,幹的壞事可以足足列成一公裡長的罪狀,這自然嚇跑了母親娘家那一邊的人,樂得他現在大喊無事可做。

  「生個孩子吧!冠人。將孩子丟到家中讓那群大老們有事可做,你就真正自由了。」丁皓不怎麼真心的建議。

  孟冠人挑起眉,將一杯酒遞給他。

  「我是優生學主義者,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個女人夠資格當我天才兒子的媽。」

  二人乾杯,一仰而盡。

2.
朱浣浣並不十分明白哥哥的意思。突然要她搬去與一個陌生的男人同住,說是彼此照應;即使那個陌生男人是哥哥足以信任、品性超凡入聖的君子,她還是覺得不妥——一男一女共處一室,光想來就覺得別扭,別人說來不就更難聽?而且,哥哥又要求她辭去律師事務所的工作,去那個人的公司當秘書;這太夸張、太過分了!雖說多年來寒暑假她都玩票性質的跟在哥哥身邊實習,什麼打字、速記……一些秘書事務,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可是畢了業,她的興趣是朝著自己專長發展,一方面準備律師特考,下一次法官考試也快近了。哥哥現在卻要求她半年內安份去當私人秘書,也沒有任何解釋就一溜煙逃到國外去了——朱浣浣柳眉微蹙。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哥哥的過分關愛,哥哥是她僅剩的親人了,不聽他的,要聽誰的呢?即使他太過於小題大作、杞人憂天,也都是可以原諒的;但是她真的不明白,住在好友白水晶那邊不是更好嗎?又不會引人非議……但哥哥極力反對,好像她有什麼大禍臨頭似的。

  她提著二大箱行李下計程車——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是不是太怪異了?朱浣浣抬頭看看圍牆大門旁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黑底金字——迅雷保全公司從鐵欄桿圍牆看進去,是一片廣場空地,停放著十幾輛漆著保全公司名字的車子;清一色是紅黑相間。越過停車的廣場後,視野更開闊——右側是行政大樓,七層樓高的辦公室,不華麗,但很有公司的架式,也是黑白相間,看得出落成不久;左側是三層樓的員工宿舍。介於二幢建築物之間是兩座球場——藍球場與排球場;而最裡端就是一座操場了。即使是坐落市區與郊區之間的工業區,能有這種規模已經非常不簡單了,像一所小學校似的。這間保全公司從頭到腳全是陽剛味十足,沒有一點柔美,她一個女孩子家,難道未來半年就耗在這全是男人汗臭味的地方嗎?

  現在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她提著二只大皮箱往開著小門的警衛室走去,她還來不及開口,警衛一看到她,眼中立即露出曖昧的眼神;通報過後,以更曖昧的口氣要她直接上七樓。

  將行李寄放一旁,朱浣浣有些難堪的快步往內走去——別人會怎麼想,她太清楚不過了;五年前初到哥哥的公司打工,員工不知道她是朱建民的妹妹前,放出來的流言可難聽呢。

  誰叫她有一副艷若桃李的面孔!好友白水晶對她曾做出最貼切的評語——「一顆單純的腦袋、一副魔鬼身材;外表風情萬種、內在天真無邪。」

  自然卷的大波浪長發,配上明艷無暇的臉蛋,加上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怎麼看怎麼像做情婦的料。聲音低沉柔美不說,那雙明媚、略有近視的大眼,在看不清東西半瞇時,真個撒落萬種風情,勾魂攝魄不自知。

  為了這外在表相,她做任何事都非常辛苦,因為常引來不少登徒子想一親芳澤。

  讀書時,她的腦袋受質疑;入社會後,她的專業能力不受肯定,老被供起來當花瓶,加上她生性與世無爭,老是吃虧;難怪哥哥老為她牽腸掛肚、放心不下。

  轉眼間,她乘的電梯已達七樓。電梯門打開,就見到一個英俊瀟洒的得令女人們放心怦怦亂跳的美男子,戰在電梯門口對她行紳士禮,口中說道:「真是歡迎光臨呀,美麗的小姐。」孟冠人只消一眼便已打量完她全身上下——是個絕色,也是個典型的大小姐,單純眼光中看得出腦袋中空無一物。

  朱浣浣有短暫的茫然;她以為只有百貨公司才有電梯接待員——真是太埋沒了這等人才。

  「你這等長相,做這種工作不會太委屈了嗎?而且一定很無聊又賺不了多少錢。」她不好意思告訴他,去當牛郎或明星必定日進鬥金。

  不待孟冠人自錯愕中回神,在他身後已爆出大笑聲。

  朱浣浣尋聲看向英俊男子的後方;七樓屬於區隔式的半開放空間,除了二間以玻牆分隔成總經理室與副總經理室外,其他全隔成小區域各行其事,共有四個區間;中央以木板隔成半人高的高度,上頭的常春籐盆景是整間辦公室內唯一的活潑。那個以很隨意姿態靠在總經理室門上的男子,已斂去笑意,一副懶洋洋的表情,與面前這個英俊又衣冠筆挺的男人比,顯得可真的邋遢透了;一件黑色襯衫也不穿好,竟然有三顆扣子沒扣好,露出了黑亮結實的胸膛——胸膛上頭有一些白白、紅紅的的橫線是什麼?天哪——是刀痕傷疤嗎?謝天謝地他沒有令人作嘔的胸毛——話說回來,他有沒有胸毛關她什麼事?而且她並不覺得那些猙獰的傷疤駭人,事實上她覺得那比較像是——騎士的勛章——哦!老天!朱浣浣,看向別處去!淑女是不會盯著人家的裸胸的!此外,袖口往上卷到手肘關節處所;露出的半截手臂,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因為上頭也有傷疤——這男人全身上下全是傷痕嗎?那一定很痛!他如何忍受過來的?這麼強壯的人不該這麼高的,她目測這男人至少有一八0,像一座山——那是靜物的比喻;像一只大猩猩、大金剛那一種——這就是動物化的比喻了。他眼光又不由自主地溜到男子一雙裹在黑色牛仔褲裡的長腿上,上頭的肌肉結實,那種力度與蓄勢待發的猛銳是很嚇人的。足下是一雙休閑鞋,後跟踩得扁扁的,像在穿拖鞋一樣……整體來說,這人的穿著乏善可陳,很像保鏢、打手那一號人物——那還是客氣的說法,事實上她想像中的流氓就是這種長相。她還沒有勇氣看那個人的臉——上帝保佑她,阿門!這個人的身材已經威脅感十足了,他的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第一眼看上去,非常嚇人——他不是醜,認真說來他五官端正;也不是猙獰,雖然看久了會膽顫心驚——濃眉利眼、挺鼻薄嘴,仿如全都是花崗石切割出來似的,硬得沒一點折扣。乍看之下,這外表沒什麼不妥,可是就是會散發出一種教人冷汗直冒的氣勢,全身鋼筋鐵骨也在迸發一種威脅,強悍的氣勢勃發像想是一個天生的掠奪者——海盜。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應該怕這個人的,並且也不應該打量他那麼久,以賞心悅目而言,她也許該轉回眼光看著眼前好看的男人才正常。她那一百五十度的近視眼介於要戴眼鏡與不戴眼鏡之間;也許剛才的感覺全是近視眼的影響,如果她再走近幾步看清那個男人,或許就會他平凡無奇,什麼氣勢、什麼威脅全是自己的假想。「朱浣浣。」丁皓開口,雙手抱兄沒拿正眼看她——事實上他得看向別的地方分散注意力才說得出劃話。他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在打量她;不錯,她也許腦袋空空,但她的美貌仍是驚人——這麼美艷,皮膚又難得一見的細膩白晰,看不出一點瑕疵。

  「是的,我——」她老實回應,正想有所說明——「幾歲?」丁皓不客氣地問他想知道的答案。

  「二十四。」這男人主導欲非常強,她心想。問題是,他是誰?那個要照顧她半年生活的丁皓怎麼還沒出現?她等不及要向那位好心的人致謝了。

  丁皓又問:「告訴我,你能做什麼?過去幾年你有沒有工作過?」——這種女人能做什麼?

  「我——」她又要回答。

  「嘿!讓美麗的小姐站在電梯門口被盤問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丁皓,進裡面談吧!」孟冠人很自然地搭著朱浣浣的肩,要走過去。

  「丁皓!」朱浣浣沒有動,不,她已經不能動了!她被嚇得不輕,她不敢相信地又叫道:「丁皓!你是丁皓?我哥哥口中能保護我半年的那個謙謙君子?」

  孟冠人爆笑出來——這次換他笑了;而丁皓邊低咒邊往辦公室走去——謙謙君子?!他要把朱建民的頭扭下來喂狗。

  「是他?」正巧,朱浣浣也與丁皓有同樣的念頭,一致要取下朱建民的項上人頭。她不敢相信,並且可憐兮兮地看著那個仍止不住笑的孟冠人。「真的是他?」

  「沒有那麼糟,姑娘。他不少謙謙君子,但絕對不會侵犯你;他什麼都做過,就是不強暴女人——不動良家女是他的原則。」他的表情很誠懇。

  但是朱浣浣卻覺得這個人很有幸災樂禍的意味。侵犯——不,他不會——但他會掠奪。他撫住自己不安的心;她幾乎是被用拖的,給孟冠人拉進辦公室。

  「別怕呀!我叫孟冠人,我是好人。」他自我介紹。

  「不要對商品上下其手!」丁皓皺眉斥喝著。

  他坐在大辦公桌上,一腳踩著卓前的椅子,真是坐沒坐相;但——他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氣勢。

  「商品?如果這是我的新名字的話,我可不愛!」他低語,開始了解這個不是「謙謙君子」的丁皓並不喜歡她來打擾他,並且還把她看成燙手山芋,只是看在被哥哥硬拖孤的份上而不得不接受她。

  「你比我想象中聰明許多。」

  「我或許被保護得過分單純,但並不愚笨。」她淡淡說著。她明白自己給人錯覺太多,所以沒有什麼好生氣的,她早已習慣了。

  「坐。」他眼光是深思的。

  在真皮沙發中坐定,她不自覺又將眼光移向丁皓,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她開口:「丁先生,反正我哥哥已經出國了,不如我們之間就算了吧。我去我的朋友住,你也可以不必勉強和我住在一起,這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她不能想象與這人共處一室;他或許值得信任,但並不好相處,態度傲慢得很。

  如果丁皓有一點腦子應會答應——「不。」他回答,並且認為不值多談。他接著坐她對面的長沙發上,雙腿在茶幾上一擱,又開口了:「你有法子勝任秘書的工作吧?朱建民說你當過短期秘書。」

  她沒回答,心想:這人真的非常不禮貌,一雙大腳就在她眼前晃,討厭透了,沒一點規矩。

  「把腳放下來,這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丁皓盯著她。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當他的面斥責他,就是在背後議論也不敢,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卻又美得一塌糊塗的女人竟敢在他的地盤上、在他的面前,這麼理直氣壯的對他頤指氣使!

  聽到辦公桌旁孟冠人的悶咳,他投過去一記殺人目光,然後又將眼睛惡狠狠地看向朱浣浣,等著看她在他眼光下冒冷汗、哭泣。

  可惜朱浣浣沒空看他嚇人的眼,她一雙美目還是盯著他放在茶幾上的腳;見他遲遲不放下,一點也不改進,她只好自己來了。她站起來繞過小茶幾,坐在他身邊,在兩個大男人的錯愕眼光下,親手抬下他那兩只腳,並且揮了揮沾了灰塵的桌巾,拉回平整的原樣——她無法忍受臟亂。

  「這樣好多了,是不?」她羞怯一笑,像是個小新娘意圖取悅丈夫一般的看著丁皓。

  「看來你比較能勝任管家婆之類的工作。」孟冠人笑著她,並且瞄著一臉失神的丁皓;真有趣!

  「是呀!所以哥哥老是笑我不該讀法律,應該讀家政系。」她小心翼翼看著丁皓一直沒舒緩的臉。

  兩男人同時又楞了一下;法律?她是大學生哪!

  「見鬼!」丁皓倏地站起來,悶不吭聲走了出去。

  這個莫名的舉動叫朱浣浣不知所錯——得罪他了嗎?是不是自己太無禮了?

  「你適合當律師嗎?」孟冠人對她興趣正濃,沒空出去追問丁皓他剛才的行為—

  —除非他是活得不耐煩了才會挑這個時刻自討沒趣。

  朱浣浣很想花全部的心思在與孟冠人的談話上,可是一雙大眼睛卻老是不爭氣的往門口飄,她輕聲道:「理想與現實是差很多的。我學法律只是想訓練口才、訓練邏輯思考組織能力,可是卻仍無法應用到現實生活中。我同學就笑我雖是全系第三名畢業,竟然老是被人說得啞口無言;別人一出口攻擊我,我就只瞠目結舌的份。」

  「就比如是將滿腹才學鎖在一個珠寶盒中,束之高閣,沒法應用羅?」孟冠人貼切地詮釋,語氣充滿嘲弄。

  「不要笑我,我只是口才差而已,又加上我的音調一輩子也訓練不成清晰有力;可是我的文章寫得很好——上個月有一件官司是我替被告律師擬的稿,結果勝訴了呢!」朱浣浣羞紅臉,為這種膚淺的炫耀感到汗顏。

  孟冠人低笑;第一次看走眼呢!起先真以為她是那種胸無大腦的大小姐,哎!其實是個可愛的小女人;這麼單純——幾近絕種的單純——應該好好愛護。

  「我來追你好嗎?」他問,眼光撇想推門而入的丁皓。

  「別開玩笑了。」她呆呆的叫了出來。她不要他來追求,不合適呀!

  丁皓尖酸刻薄的聲音在她身後冷冷傳了過來:「人家堂堂大小姐,又是法律系高材生,想追她可得先稱稱自己的斤兩;你沒表示,人家還以為你這個哈佛工商管理博士,只是個不學無術的電梯接待員呢!」

  朱浣浣一張粉臉漲得更紅。此刻她真希望有水晶的好口才,可以吼得丁皓啞口無言,自己氣的半死又無從發作;但是——唉!朱浣浣畢竟是朱浣浣,只有紅著臉、幹瞪眼的份了!——她只轉身看她,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眼見兩人對峙的局面,孟冠人雙眼瞄來瞄去,暗笑在心頭;丁皓呀丁皓,這回看你往哪裡逃!為了保命,孟冠人決定退出是非圈,不留下來觀戰當炮灰。

  「阿皓,我中午有約,先走了。」——竟然先溜了。

  丁皓用要揍人的眼光看著闔上的門,心想:這小子什麼鬼心思?等會要他好看!

  然後眼光轉回丌自羞怒不已的朱浣浣身上;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有什麼好麻煩的?他厭惡自己的感覺。

  「有什麼話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沒有的話,該做別的事了。」他用冷峻的語氣說著,這副神情語氣會使一個大男人膝蓋打顫、使女人花容失色急欲逃開——他不是故意要嚇她,但他向來就是這種口氣。

  出乎他意料之外,這個小女生並沒有花容失色,更無泫然欲泣,唯一不同的是,的臉色終於回復正常。她深吸一口氣道:「我哥哥將我交給你——不!是將我麻煩你照應,並不是要我利用這段時間交一個有錢男朋友,或是高學歷的知識分子;我並不窮,而且我有一技之長,我也不花常花錢,假使我一輩子不工作也可以安然寬裕過余生——我的意思是,我黨錢夠多了,不必更多;還有,我要高速你,學歷並代表一切,哈佛大學又怎樣?文憑還不是金錢堆砌而成,沒有實學才是最可悲。無讀大學並不是為了文憑,而是想要學習,為了向別人証明我不是腦袋空空的笨蛋,你不可以污蔑我。」多可笑!讀大學的她竟換來一陣冷嘲熱諷,難道活該注定她要因為外表而認命的當別人口中的草包美人嗎?

  這番義正嚴詞配上她特有軟軟甜甜的嗓音實在沒有多少震撼力,可是丁皓聽進去了,冷峻的神色逐步減緩——不知她說了哪一句令他動容了。

  「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呀!說了這麼多的話很辛苦吧!」他終於想到要倒杯茶給她解渴;看來,如果好好加以磨練,她也可以辯才無礙。

  我當然有自知之明。」她沒好氣地接過茶。「好吧,現在有什麼工作要做?」她不想再繼續一些繞在自己身上打轉的話題了。

  丁皓聳聳肩道:「今天先不談工作。走吧,我帶你回公寓安頓。」他抓桌上的鑰匙串。

  「那以後的工作范圍呢?」——她喜歡先做好規劃。

  他又聳肩。「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吧!」說完逕自開往門外走。

  她小跑步跟在他身後,低聲叫著:「我不希望你以為我不學無術,我會做很多事……噯呀!」她哀叫一聲。

  因為已到了電梯前,所以丁皓突然止住步子,以致朱浣浣撞上了他的背,撞疼了自己的鼻子。——果真是鋼筋鐵骨。

  合該注定今天她要出糗。電梯門開了,丁皓走進去,她還在摸自己的鼻子,要走進去時整個人突然撲入丁皓懷中——她的腳絆到了電梯凸出一公分的鐵片——就這樣,以最標準的姿勢讓丁皓抱個滿懷。

  她真是香,並且超乎想象的柔軟!他呻吟一聲,很粗魯地推開她,並且背對她。

  朱浣浣覺得自己窘得全身發燒、滿臉通紅……是她的過失沒錯,可是他也不該將她當那種隨便投懷送抱的壞女人呀!她又不是故意的!即使他的胸膛糾結的肌肉令她心神恍惚怦動,可是她不是那種不自愛的女人,她才不會藉故與人碰觸,他必須明白這一點。

  「丁先生……」

  「叫我丁皓,或阿皓。」他糾正。

  「好吧,丁皓。我從來不曾於人亂來,我是很自愛的;剛才,很抱歉。」

  他揚起眉,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她。朱浣浣與他對看了一會,直到電梯門開了,她才急急先走出去。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沒來由的心慌;是怕嗎?不是,只是一種悸動……這個外表可怕的男人似乎有著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力量,教她……不敢再面對下去了。

  她走到大門口,等丁皓開車出來時就有幾個公司員工對她不停打量。她不明白自己哪裡不對了;除了二只大皮箱使她看起來像要與人私奔之外,她的衣著可沒有什麼不妥。初春時節,她一身包得密不透風,沒有暴露的地方,但仍若隱若顯地露出一身婀娜多姿的曲線。

  「他們為什麼一直看我?」

  上車後,她好奇地問丁皓。

  「我的車子從來沒載過女人。」他撇了撇嘴角。

  「於是他們將我想成你的女朋友了?」

  「客氣。是姘頭!」他說出了難聽至極的字眼。

  朱浣浣倒抽一口冷氣。「你怎能這樣說!」

  「道上的用語只有姘頭與情婦。女朋友?太純情了吧!小姐,我們不用那三個字。」他笑了出來。

  他竟然有臉笑!朱浣浣決定不要理他了。記住明天來上班時要搭公車或計程車,絕不搭他的車子。姘頭?留給不幸當上他女朋友的女人用吧!她可消受不起。

  原來星期三該正式上班的,但今天已是周末了,她還是窩在丁皓的公寓。

  第一眼見到他公寓所出的地段,她雙眼就開始發軟。他的公寓大廈很新,十層樓,在巷子裡面,似乎很尋常,可是要從那些巷巷弄弄走到公寓就非常嚇人了—— 這邊是「凌月巷」——全台北最黑暗、最龍蛇混雜的黑巷。平日白天還好,幾個不務正業的人在角落聚非小賭;一到晚上可就精彩了,打架、械鬥、吵鬧、賭博…… 黑社會一套劇本全在此可見……老天!她怎麼會淪落到這地方來?

  第二眼所見的就是丁皓的公寓了;他門一開,她簡直沒當場昏倒。朱浣浣早就知道。單身漢住的地方是不會幹淨到哪裡去的,也非常有心裡準備知道會看到最差的環境。差堪告慰的是,以大廈表面來看還挺光鮮的,這幢落成不到三年的大廈內部,至少沒有剝落的油漆於翹起的地磚——的確沒有;她看到的是:白色的地磚上年代久遠的油污與泥土腳印布滿地板所有面積;一組原本十分華麗的沙發組合,零星散布——有一張單人坐椅甚至少了一只腳,可憐兮兮的椅在牆壁一角;所有的座墊上頭堆滿了雜物、臭衣服、臭襪子;三四碗吃過的泡面仍在那裡,幾條面條掛垂在邊緣上還染了許多油漬在座墊上;與沙發組同一系列搭配的茶幾被拉到牆角,堆放一堆小山般高的衣服——丁皓說是洗好的,但由顏色與味道來看,那顯然是謊話;被扯下一邊的窗帘,垂在地上;地上一灘水——丁皓說是前天下雨,他忘了關上窗所致。朱浣浣壓下想尖叫的沖動,告訴自己,這種慘不忍睹還只是客廳而已,她還要留點力氣看看他別的地方。

  廚房還好,只有一些鍋鍋碟碟的東西亂放;因為他不開伙,所以廚房只有地板與垃圾的惡臭需要打理而已。丁皓的房間比客廳更糟,糟到他已敢睡到客房去了;米色的床單被他睡成黑色,枕頭早已睡凹了一個洞,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是什麼。一入房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惡臭,再來就是四處亂丟的衣服,床上還有一些啃了一半的面包及喝了一半的飲料,許是放久了,招來不少蚊蠅與蟑螂。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好好的一個地方,丁皓怎麼有那麼大的本事將它糟蹋到這種地步?更別說衣物已滿出來的洗衣槽與臟臭的浴室了。

  四天!她用了四天把公寓清理幹淨;掃出來的垃圾可以填平台灣海峽,清洗出的衣服可以開一家男裝店。她還將一些損壞的家具與沒用的雜物全部出清,沙發全加上椅套,最後是地板,刷了兩天才恢復原來的顏色。光這些工作已累得她直不起腰了;可是事還沒完,昨天晚上她死拖著丁皓上百貨公司買床單與枕頭、被套—— 所有房間的床全被他三年來睡出了永遠洗不幹淨的污垢,他還能忍受,她可不行;她才不要再睡睡袋了。當她終於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時,仰著看向天花板,不覺呻吟了出來——這也是她今天為什麼還沒去上班的原因了——天花板蛛網滿布,所有房間的電燈全是灰塵。

  她受不了臟亂,因此四天來才這麼累,差一口氣就可以進棺材了;然而丁皓一點也不感激,他甚至還說她雞婆,把他的房間變成樣品屋,又規定他進來要穿托鞋、不能亂丟垃圾、不能在床上吃東西。他真是會抱怨,哼!倒沒聽到他抱怨她替他洗衣服。

  要不是她得在這住半年,才不會管一輩子與垃圾為伍呢!

  這屋子的基本設計很好;當一切弄幹淨之後,她泡一壺香片,坐在大沙發中環視四周:屋內沒有什麼陳設,東西少得可憐。丁皓沒有把這裡當家看待,而他那人大概業沒什麼美學概念,粗魯的長相言行,倒是與垃圾不謀而合。

  幸好明天是星期天,她這一身酸疼需要好好的休息,實在是累了。已經是早上十一點了,丁皓中午會回來;她揉揉眼有些困的走向廚房。原本行同虛設的冰箱在早上被她塞了滿滿的青菜、鮮肉——只有早上她才敢走過那一條黑巷,那些惡形惡狀的人在中午會出現;即使丁皓說那些人不會害她,可是她還是不信——光是用那些有色的眼光看她,她就嚇得半死了。真是奇怪,與丁皓走在一起,她可以感覺到這些很怕丁皓;可是她卻不怕他,反而怕起那些人來了。她笑了笑,拿出東西,開始準備午飯;養足丁皓的胃後她才打算告訴他,她早把昨晚買的二打碗面全丟給垃圾車帶走了,希望他不會勒死她。

  煮好四菜一湯後,她很疲倦地洗澡上床睡了。

  電梯上了七樓,丁皓一臉不耐煩的走出來,一邊低吼:「你到底想探什麼?我已經被屋內那個女人整得夠慘了,你居然還湊一腳!」

  身後跟著的自然是孟冠人了。

  「她四天沒出現了,我懷疑也許你在一怒之下不小心揍了她,不敢帶她出來見人。身為保護人之一的我,當然要親眼看到她完好無恙了。」

  丁皓瞄了他一眼。

  「說話小心一點!我沒有打女人的前例。」一面不甘不願地開鎖。

  孟冠人馬上舉雙手賠罪:「失言。」

  接著,二人都沒有說話。

  孟冠人見到煥然一新的屋子簡直嚇呆了;而丁皓則是看到桌上擺著熱騰騰並且香噴噴的午飯而呆住了。

  「乖乖!」孟冠人首先吹了聲口哨。「看看你得到了什麼寶!這種好事我怎麼就遇不到!將來誰要娶她誰有福,也許我該追她!」

  「到地獄去等她!」丁皓將鞋踢到一邊,走進去。

  孟冠人終於發現一桌的佳肴,沖到桌前抓了一塊炸豬排就吃。「看來我們不用出去吃了。」

  丁皓真的沒想到朱浣浣會煮飯。她是富家小姐,有潔癖,的確很讓人受不了;但她會做菜——就有些不可思議了。她呢?他轉身看孟冠人,卻看到一桌子的東西快給他吃光了,急忙大吼:「你給我住嘴!那是我的!」

  打雷了嗎?朱浣浣抬手看了下手表,才十二點半!雖然自己還很想睡,可是雷聲吵醒了她。她揉了揉眼睛,走下床,披上一件外套,打開房門,尋到吵鬧的聲源 ——只見兩個大男人埋首在飯桌前狼吞虎嚥,好象十天半月沒吃過東西似的。她應該十分滿意才對,他們這麼欣賞她的手藝;可是,唉!她又看到兩個大男人粗魯的餐桌禮儀——他們竟然把啃完的魚刺、骨頭往身後一拋,丟在好不容易才洗幹淨的地板上。朱浣浣不禁搖了搖頭;男人都是這樣表現出東西的美味嗎?

  在看到兩個大男人為了最後一塊雞肉幾乎大打出手時,她才緩緩走過去,從微波爐中端出預留的菜——她知道丁皓食量大,多做了些。

  「如果你們肯表現文明一點,我會很感激。」她皺眉看著杯盤狼藉的桌面,不知道該將東西擱那兒好,孟冠人毫不客氣的一手接過盤子,她這才能夠清理桌面。覺察到一道咄咄逼人的視線,她一抬眼,正好對上與她擱著桌子的丁皓嚇人的眼光。他很深思地看著她,朱浣浣連忙低頭看看,自己沒什麼地方不對才放心。

  「怎麼了?」她問。

  丁皓沒回答,不再看她了,又投入食物的爭戰之中。而她卻開始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再沏上一壺水果茶端到客廳時,兩個酒足飯飽只差沒打嗝的男人正癱坐在沙發上。唉!誰也別期望丁皓會有人模人樣的坐姿,幾天下來朱浣浣已能稍稍調整了一下標準;只要他別亂丟東西、雙腿別亂放在桌子上那就夠了,坐姿問題就由他高興了。看在她有半個月直不起腰的份上丁皓不妥協也不行;既然打掃的人不是他,他就最好照著她的方式來做,管他是不是剛強不屈、不折不扣的人!真的,她一點也不怕他;看慣了他惡形惡狀的面孔,怕久了也麻痺了,誰叫他平常就是這副面孔!

  才要坐下,門鈴就響起來。

  會是誰?屋內的三人同時狐疑的暗想著。

  「我——」她想說自己去開門。

  「坐下。」丁皓已走到玄關。

  朱浣浣瞪著他的背,她可沒想到丁皓這麼勤快;這個男人應該待在軍隊中,老是用命令句。她氣嘟嘟的坐在孟冠人身邊。

  「他是體貼你。」孟冠人好心的解釋。

  「真有心。」她輕哼。

  丁皓一開門就後悔了。他不盯來人,只盯著門把,考慮要不要甩上門,假裝不知道有人來按門鈴。

  「想都別想!丁皓,對老朋友這樣,太過分吧!」門外戰著一對高挑的俊男美女。男的右手成拳捶了一下丁皓的肩,左手緊握著嬌妻玉手,不客氣的走了進來,一邊還體貼地對妻子說:「走穩一點,希康,這個人的家與垃圾場有得比,地板可以刮出十大桶餿水油。」

  「沈拓宇,你他媽的來這裡做什麼!」丁皓憤憤甩上門,不耐煩地低吼。

  然而沈拓宇根本不甩他的叫嚷,嘖嘖有聲地打量一塵不染的屋子,然後眼光落在朱浣浣與孟冠人身上,笑了出來,說道:「難怪!有女人同住就是不一樣。嗨!冠人!好久不見。」

  孟冠人熱絡的走過來,張開雙臂往希康撲去;但沈拓宇比他更快,妻子入懷的同時,一拳將他打得跌回沙發上。

  「喂!我只是想跟大嫂來個法國式的見面禮呀!」

  「哼哼!免了!」沈拓宇摟著嬌妻入左座。

  楊希康笑看丈夫,語帶諷刺地:「拓宇,你的人緣真好!每一個朋友久未相見,一見面都是大打出手,連罵帶吼的表現出久別重逢的喜悅。」

  「是呀!我朋友不多,但都是特別的怪物。——喏,大名鼎鼎的」火燄」丁皓。

  他指著坐在朱浣浣身邊的丁皓,再指向孟冠人說道:'賽孔明'孟冠人。」

  朱浣浣終於認出了楊希康。「希康,好久不見了!」

  楊希康眨了眨眼,訝異地說道:「是浣浣嘛!哇!自從你上大學後我們就沒再碰面了,我嫁給我老公後,經常跟著他在世界各地跑。好久了,四年多了吧!」

  「你們認識?」丁皓問出其他兩個男人相同的疑惑。

  「是呀!我們兩家曾經走得很近,近到我哥哥差點娶了希康。哥哥還千方百計找希康來當我的家教,可是那時候希康已是大明星了;於是她設計了一場鬧劇嚇走我哥,也害的她失去家產繼承權——事實上那場同居鬧劇是我找人來扮演的。」朱浣浣說得有些心虛,這輩子做的壞事就只有這一樁。

  楊希康拉起朱浣浣的手對三個大男人說道:「我們去房裡敘舊,你們聊你們男人的話題吧。」

  目送兩個身材美貌出色的女人關上房門後,丁皓首先開口:「你這家伙只有要找麻煩時才會出現!別拐彎抹角了,有話直說;不過我先聲明,現在我手中已有一個麻煩,負擔不起更多的。」

  沈拓宇緩緩點了根煙。「知道石強嗎?」

  丁皓皺眉。孟冠人開口:「風雲堂的頭號殺手?五年前因重傷害罪被判刑的石強?」

  丁皓補充道:「我不明白你當年為什麼要替他湮滅証據,只讓他抖出重傷害那一案?而那案子其實不是他做的,他發了什麼神經學我去蹲苦牢!」五年前他還未出獄時,黑社會中石強已是個冷血狠辣的恐怖份子,行蹤成謎。丁皓從未與他對上,因為丁皓正意氣風發時,石強還是個流著兩管鼻涕的小學生;至於後來他的「豐功偉業」當然是孟冠人提供的。

  沈拓宇笑了笑。「我雖身為警官,但仍黑白分明;凡是沒有危害到善良百姓的江湖人物,一律不算犯罪。黑道中有自成一格的法律,既然選擇在刀口上討生活,隨時都要有身亡的準備。石強是個不錯的孩子,恩怨分明;他有一流的技巧,卻不濫殺人,他殺國的人全都是與風雲堂對立的大毒梟或殺手、老大之類的人物——那些人正巧也是我除之而後快的人物。這些老大級的人物向來不易抓到把柄:表面上做大好人成立基金會行善,背地裡有與政客搭上線互相撐腰;骨子作奸犯科,表面上逐漸漂白,警方對他們幾乎是無可奈何的。雖然風雲堂也是我目前要整肅的對象,不過我不否認五年前他們清除了不少敗類,讓我省了不少力氣。石強才二十五歲,今年出獄,我不要他再回風雲堂。我知道你招募那些有心改邪歸正的人為員工,並且也給予庇護;我有心培養石強成為台灣的'死神',可是我下星期就要到法國去了,少說也要二個月,所以只好來找你了。」

  孟冠人插嘴:「你幹脆交給'死神'去調教,一同出國又不怕風雲堂會來騷擾。」

  「那家伙目前跑到日本去了,陷入愛河無暇他顧,謝絕一切騷擾;而且石強才出獄,不能出國。」

  丁皓問:「石強為什麼要聽你的?他對風雲堂死忠到替老大頂罪入獄,如果他要回去,你又能如何?」

  石強那一案,被沈拓宇低調處理,許多實情被藏在黑盒子中,媒體只能招3些浮面的消息報導;而在風雲堂封鎖之下,黑道中只知其中大有隱情,也沒人知其內情。當年孟冠人對丁皓說這件事時,丁皓心中是有些感覺的——有點惺惺相惜,卻無緣相見的遺憾。反正近來無聊得想捶牆,何不來一盤大雜燴,熱鬧熱鬧。王平志那小人且擱著,反正沒什麼大作為;但介入石強一事就好玩了——想當年風雲堂與丁家也曾是水火不容的。

  沈拓宇喝了滿滿一杯水果茶。他這些朋友說話都很毒,全都是血性漢子,也都不好搞,要擺脫一件事就得將以身家及祖宗八代的來龍去脈交代得一清二楚。丁皓不會拒絕這種事,算準了他的靜極思動與助人改邪歸正的誠意熱心;他實在不大想浪費口水,可是丁皓這個人是沒折扣可打的於是他只好一再喝茶補充口水了。

  「我想,這要從他的身世說起……他是風雲堂前堂主的私生子,現任堂主邱運洪的弟弟,十年前他母親死後,他即被接入邱家,接受殺手的非人訓練。他這種人忠誠度很夠,又是一流的殺手,你想,誰會放過他?五年前他頂了邱洪運的罪入獄,唯一的條件是要自由,因為他不想當殺人機器。邱洪運答應了他;可是他並不是那種會言出必行的人。近幾年來風雲堂幾宗販毒案都被緝獲,財力大大耗損,地盤也是縮小的趨勢,邱洪運會不要他回來才怪。石強這個人心狠手辣沒錯,但他自有他的一套準則。血親關系是他永遠揮不掉的枷鎖,而且以他的經歷,想謀個正常的工作並不容易,最怕的是風雲堂會因逼迫不成而來陷害他;成為一個老百姓後,他身上自不會再有刀槍之類的東西,別人的算就防不勝防了。我看中的是他從不曾傷害過無辜百姓,淡泊名利,並且也是個血性汗子。他那一身好身手埋藏不用太可惜了;前些日子我與'死神'提過,他也想收個徒弟,用在正義上很棒的助手。」

  丁皓與孟冠人互看一眼,孟冠人搖頭說道:「老毛病!沈拓宇。見一個愛一個,巴不得人人洗心革面當掃黑人員。以前拐騙我與丁皓不成,現在又看中了石強。你哪!好好訓練你那兒子還比較有希望。」

  「怎麼沒有?我老爸已經開始有計劃的培訓了,我那個二歲的女兒也在一旁見習。」

  「瘋狂。」丁皓下結論。

  「怎樣?」沈拓宇問。

  「你要如何對石強說?他會聽你的?」

  沈拓宇沉吟了一會,石強本身就是個棘手的問題。

  「既然他有心洗心革面,你先給他工作,安排他住在凌月巷好了。」

  「住六樓好了,我六樓還有一間空屋放一些雜物;凌月巷不是善男信女住的地方。先將他給帶來吧,我倒想看看他到底什麼樣,讓你這麼器重!」丁皓伸了下懶腰。

  孟冠人呵呵賊笑。「希望這次不是白忙一場;據我所知,你相中的人從來沒有依你所願成為警界奇兵。老是相中出獄的人,有毛病!」

  沈拓宇不以為意地說道:「只要一個個不再走原路我就很高興了。要是石強能擺脫得了風雲堂,過正常人的生活,我基本上就十分滿足了——雖然我很希望台灣也能有一個'死神'來當清道夫;有些案子,警方無力偵辦,實在很泄氣,四年來你們二人也算達成我最高目標了。受刑人出獄的路是很辛苦的,在找不到工作及過去犯案的不良記錄下,百分之八十的人又走黑社會、重操舊業,因為社會上一般總是不肯給他們機會,老愛拿有色的眼光看他們;所謂的一些輔導機構輔導工作總是做得不夠紮實,形同虛設。你們給了他們一線光明——唔……今年的好人好事也許我該去為你們報名——」「閉嘴!」丁皓嫌惡地看他。

  「別害羞嘛!真正做好事的人不肯出頭,老讓那些沽名釣譽的財政大老風光,這是什麼道理!」

  孟冠人也湊一腳。

  「我們丁皓喜歡別的,來個'丁皓慈善會'好了!我當發起人,負責宣揚他的善行——」「閉上你的狗嘴!」丁皓一拳打在孟冠人肩上。

  沈拓宇笑了一會,終於改了話題:「那女孩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你的地方從來不許女人進來的。莫非春天是發情期?'死神'那家伙追女人追到日本去了;你的屋子中也出現了個尤物,唔——遠一點的話,我也是和希康陷入熱戀;春天,戀愛的好季節。」

  「丁皓負責半年內保護她的貞操。」孟冠人改坐在沈拓宇這一邊,以防丁皓又來打人。

  沈拓宇難以置信地一愣,然後爆笑出來。

  「貞操——哦,叫丁皓來保護?我的天!哪個不長眼的人做出這種蠢事?」他吸一口氣又道:「我猜——不出一個月她就會倒在你的床上共唱'鴛鴦蝴蝶夢'。你不是種馬型的男人,但你是感情一發不可收拾的那一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不會想沾,你就是聖人了。」他仍然止不住笑。沈拓宇心思何等敏銳,一個眼神就可捕捉出丁皓與那女孩的特別電流。

  丁皓瞇起眼。他早知道讓那女人住進來是不明智的事,接這個case更是超級爛的餿主意。朱浣浣那種尤物型的女人誰不想?他當然想!不過他要是會動自己的商品就該死了。

  房門正好在這個時候打開,楊希康笑看丈夫道:「談完了嗎?還要去幼稚園接寶寶哦。」

  沈拓宇戰起來。

  「再聯絡了,丁皓。我會叫石強先到保全公司找你。」夫妻倆走向門邊。

  「確定不要吻別嗎?」孟冠人跟到門邊,不死心地問。

  「要!我給你。」沈拓宇兇巴巴的別過臉。

  「別鬧了——浣浣,有空到我家坐。」希康拉丈夫出門。

  「一定。」朱浣浣點頭。

  闔上門後,孟冠人再度坐回沙發,嘆道:「沈拓宇走什麼狗運娶到這個大美人!」

  「你們怎麼會認得的?他是警官,可是你們是半個黑社會人呀。」朱浣浣十分疑惑不解。

  「你說。」丁皓又伸了個懶腰,用下巴點了下孟冠人的方向。

  孟冠人回想了下。

  「四年前吧!丁皓出獄,沈拓宇那家伙就相中他,要培養他當正義人士,後來沒達成而作罷。那時丁皓家中的組織初解散,可是卻有人利用丁家名聲進行一項跨國的毒品走私交易,阿皓為了家中的名聲自然義不容辭地加入那一件案中;正好沈拓宇由香港追查到台灣,而美國那邊的'死神'也偵察到台灣來,那一案銷毀了泰國的一處毒品供應站,並且抓了一大票各國毒梟坐牢。後來沈拓宇總是介紹甫出獄的人來丁皓這邊工作;有能力開店的幫助他開店,有心待在公司效力的也大大禮遇。」

  「死神?」又一個怪名字,這是何方神秘人物!

  「一個人,以後有機會見到再說。」

  「哦……丁皓是好人羅?」朱浣浣好奇地看丁皓。

  「這是侮辱。」他輕撫她一撮秀發,淡淡地說著。

  朱浣浣突然覺得有些心跳加速,有些無措,不敢再問為什麼了,急急戰起來說道:「我去洗碗。」一溜煙沖入廚房。

  「這個女人不怕你,真的不怕你!」孟冠人有些不可思議。真是的,本來他還擔心丁皓會嚇得那女孩昏迷不醒——有前例可循。阿皓長相太酷、太懾了,女人與男人都會自然而然的怕他,不需要理由,也不必到丁皓發怒。這樣一個「威儀天生」的男人,除了教人害怕還能產生什麼別的?可是他剛才發現朱浣浣逃開是源於少女羞怯,不是恐懼,心中也有了個底:這回丁皓真的跑不掉了。

  「她太單純了,心思沒那麼曲折。如果你看到前兩天她吆喝我提垃圾去追垃圾車那股勁兒,你就會知道受苦受難的人其實是我——凌月巷那群小鬼看到我追垃圾車時那個糗樣,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一世英名全毀了。你要看到她列出的規矩條款有法律全書那麼多,就會知道現在是誰在當家!」丁皓抱怨著,但沒發現自己口氣中含了一些寵溺。他知道朱浣浣不怕他,這令他心喜不已;他受夠了別人畏懼的表情,即使他心情很好,一出門看到別人戒備恐懼,再好的心情也會一掃而空。

  「還挑!你這間千年頑垢橫陳的垃圾窩要整理幹淨有多費力你知不知道?你沒看到浣浣走路的模樣有多狼狽?她的雙肩甚至是垮的,我敢保証他一身細皮嫩肉必有多處淤青酸疼。別人拼了命打理你的狗窩,你不遵守她的規矩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你叫她什麼?你管她細皮嫩肉疼不疼!將齷齪的畫面給我從你腦中除掉!」丁皓突然感到生氣;浣浣?叫得好親熱,他都沒這麼叫過!

  「呦——現在叫朱小姐太生疏了。」孟冠人還故意扯開喉嚨叫道:「浣浣——小浣——浣兒——」朱浣浣從廚房門口探出頭,看著孟冠人說道:「沒有人這麼叫我。」

  「連名帶姓?你哥哥怎麼叫你?」

  「他叫我小妹。」她想了一下道:「我朋友都叫我朱朱。」旋即又縮回頭洗碗。

  「你可以回去了。」丁皓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他很討厭孟冠人的存在。

  「朱朱,我晚上可以過來吃飯嗎?」孟冠人大聲的叫著。

  「好吧!我多煮一些。」朱浣浣回應。

  丁皓提著孟冠人的衣領到門口、拉開門,咬著牙問:「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事實上我還考慮要搬過來住。」孟冠人不怕危險地虎須。

  「少作夢!裡頭那個商品歸我保護;防得了王平志,我可防不了你。不許你動她腦筋!」

  「做個朋友嘛。」

  「想都別想!」丁皓將他丟出去,甩上門。沒來由的怒意使他大大煩燥了起來,直直走入房中將自己丟在大床上,腦中卻揮不去廚房那一個倩影。唉……他不能碰。


3.
 上帝造人有時候是很惡作劇的。

  朱浣浣是一例。白水晶也是一例。

  這也足以說明她們為什麼會成為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了。

  以現代國民生活水準之高、營養過剩的年代而言,身高不足一六O就略嫌營養不良了——這對一個一心想當女強人的女人而言更是很大的打擊。白水晶當了律師半年,工作一直很賣力、很辛苦。

  一五八的身高、小女孩那種停頓在「發育中」的身材,本已是她站在法庭滔滔雄辯的致命傷;有多次上法庭,還被擋在外面被當成偷媽媽衣服扮大人的高中小女生,更難堪的是還有人曾問她讀國中沒有?她真是不懂,她已經很努力地改裝自己,使自己看起來更成熟了,為什麼別人永遠不相信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只有在替受害人贏得勝訴之後,心中才有一些安慰。

  天知道她有多討厭束著老處女發髻,穿著沒法子大步走的窄裙套裝。摸著厚後的粉,外加三寸高的高跟鞋;然而為了維護冷靜敏銳的專業形象,上法庭時她一定要這麼打扮。一旦所有行頭卸下來,給化妝品點出的幾分姿色也洗去之後她就只有一張清水臉彈與國中女生的身材了;除了那雙精銳大眼難以抹煞平常的她看起來真的非常天真無邪,即使穿一件恤上街、打著赤腳,人家也會覺得她好可愛。

  怎麼會長不大呢?好不好看不重要,朱浣浣不就是太好看了才會被當成花瓶供著?但白水晶真的很不滿意自己的身高於娃娃長相,可是又能如何?二十四歲了還能有什麼指望?

  剛上完法庭,想不到一轉眼已中午了,難怪肚子餓得發疼,找個地方將早餐箭中餐一並解決掉才是正事。眼角余光掃描到巷子中一家牛肉店,遠遠的就聞到香味,綠燈後她就打定主意調車回巷子中大快朵頤一番。打從畢業後就再沒吃過路邊攤的東西了;不是累得沒吃,就是陪客戶去吃商業午餐、偶爾幾個不長眼的家伙約她上館子。入了著一行才知道每一個同仁皆自視太高,眼睛長高了二英寸,在頭頂上;未婚的男同事、長相端正的更是成天被一大票女人追著跑,高尚職業嘛!有時候撥出時間約女人吃飯還擺出施恩的嘴臉——看多了,也就失望了。她不要這種男人當朋友。白領階級的單身男女自有一套遊戲規則,並且又劃分了階級於地位;這種感情太工心計,玩起來也沒意思,因此她目前保持感情生活的空白——也許活了三十歲她會找人相親、嫁了——免得浪費不必要的時間。唉!再多的遊戲方程式還不是求偶期的花招,荷爾蒙作祟所致。

  停好車,從鏡中看了一下自己;在出法庭立即到化妝室換了一身T恤牛仔褲,不然太盛裝來吃東西會引人注目。在法庭以外的地方,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招人側目。

  巷子中五張桌子全坐了人。她向老板叫了面卻不知道該坐哪裡了——全都是大男人,幾乎全滿了——只好走到角落裡一張只坐著一個男子的那一桌去。

  白水晶深深明白,盯著陌生人瞧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可是她卻忍不住打量眼前這個衣服顯然不怎麼合身的高大男人;他長得挺不錯的,但給人感覺很冷酷,椅腳邊放著一只很舊的小行李,不知要去旅行,還是已歸來?他的年級看起來不會很大,卻流露出滿身滄桑,是那種江湖味很重的男人就是那股特別的氣質不自覺吸引白水晶的眼光。由於襯衫太緊,他上身有三顆扣子沒扣上,隱約看到他裡頭左肩有一截小火燄的刺青。她從沒見過江湖人,接的官司都屬於離婚方面的case,刑事案件還輪不到她接;他——是黑社會份子吧?

  他的頭發太長,前面劉海蓋住雙眼,而且他又一直低頭吃面,所以看不出神色如何。哇!第三大碗了。他後腦的頭發蓋過了衣領了,握著筷子的手修長又有力,並且十分粗,有些厚繭,看來像做苦力的人;半卷的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手臂,有一條白色的不規則傷痕從袖口中延伸到手腕。她實在很想叫他抬起頭來讓她看個仔細,可是她不能;唉!她向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對陌生人的騷擾也深惡痛絕,此時又怎好做這種連自己也不齒的事呢?可是這個人引起了她有生以來最大的興趣。老板端來幾盤小菜與湯面後,他決定先填飽自己的胃;反正他那種吃法一定會比她先吃完,他總會站起來吧!那時她再抬頭看,就可以一清二楚了。

  第一口還來及吹涼下肚,有一只長著毛的大手擱到桌子上,再來一只穿著托鞋的大腳踏上她身邊的長椅上。

  「呦——這不是石強嗎?你大哥在'洗蘭齋'給你辦接風洗塵宴盛大地歡迎你出獄,做什麼躲在這地方吃豬食呢?風雲堂有你回來可真是服氣哪!」

  說話的男人矮矮壯壯的,滿口檳榔,身後還跟了四個手下,一雙邪賊的眼還瞄了下白水晶。

  「感情是有了新姘頭;真是的,王妮如那騷貨不要,偏看中這個洗衣板。」

  「老大,吃幼齒的補眼睛!」身後一個人叫著,接著引起大笑。

  男子終於抬起頭,冷冷地看向那一伙來意不善的人。

  「滾!」聲音低低的、冷冷的,不含一絲溫度,眼光卻傷人於無行。

  那個老大下意識退了一步,他身後的手下又有人叫了:「媽的!石強,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方!在我們'李派'的地盤也敢猖狂!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來打招呼是給你面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你們要打架嗎?」白水晶故作天真地問著,用非常有禮貌的聲音。

  「臭婊子!輪不到你開口!」為首的男子兇了她一句。

  白水晶慢條斯理的從皮包中拿出電話,按了附近管區的警察局電話。「喂!警察局嗎?我這邊是紅福巷,大王牛肉面這邊有人在打架滋事,快派人來呀。」她收線。

  「臭女人!」為首的人一巴掌打向她水晶沒有躲,就等著這幾個只會用蠻力的痞子過來。

  但,還沒近她的身,為首的人卻早已被一拳打得飛撞到身後四個手下身上,倒成一堆。

  「老大!」其中一人將手神入口袋。

  「不可以。」為首的人按住手下的手。

  而那個叫石強的人早已擋在白水晶面前,用低沉的聲音道:「陳昆明,聰明的話就快走!這地方亮家伙的下場你自己清楚。」

  五人站起來,在為首的人點頭示意下,飛快地走了;臨走時,為首的陳昆明撂下狠話:「我們'李派'不會放過你的!」

  警笛聲遠遠傳來。白水晶丟下五百元,抓著男人的手不由分說拉著就跑——她可不想上社會版丟人,也不想被帶到警察局盤問個沒完——拉著他跑是覺得兩人同一陣線;他是個好人,剛才那些人有槍,而這男人發現後立即擋在她身前;一個人的好壞不是外表或一張嘴可以看得出來的,肢體所表現出來的最準確,這個男人若不是認為自己死活無所謂就是不願殃及無辜。

  感動,只是一剎那間的事,平靜二十四年的心湖竟然起了波瀾;如果一個男人可以用生命去保護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種好男人當然要好好把握:她決定了!

  「你到底要到去哪裡?」在巷子間鑽來鑽去近二十分鐘後,那男人終於忍不住問了。

  「吃飯!我可還沒吃哩。」她指著巷子一家自助餐。

  「小妹妹,你自己去吃,我沒空陪你。吃完快回家,乖乖地。」石強口氣有些柔和,與冷酷氣質不搭,口氣聽起來也怪怪的,但關心之意非常明顯。還沒見過小女生像她這麼有勇氣的。入獄五年了,他殺手特訓出來的敏銳直覺早知道小女孩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那時就覺得她十分有膽。他現在這種樣子像土匪又像流浪漢,她非但沒立刻逃開與他劃清界限,甚至還笑嘻嘻地打電話在眾人面前報警。太大膽的人總是早死,等小女孩長大了就會明白這一點;如果她這種性子能活到二十歲的話。

  「你要去哪裡?回家嗎?」她雙手連忙抓住他的手臂;哪能白白地放他走。

  石強眼光黯了一下說道:「我沒有家。我只是要去找一個人,他會給我工作。」

  「在哪裡?我要知道;我們是生死之交呢!你要高速我地點,我才好去找你。」

  白水晶幹脆就順應外表裝得很小很小——至少他不會對一個小女生設防。

  他拉開她的手,輕聲道:「沾上我這種人會倒大楣;別找我。」

  「喂!」她很想追去,可是又停住了;追上去要做什麼呢?他叫石強,今天出獄;他大哥似乎是黑道老大,可是他卻要去找工作。這些對她是陌生的,能在此刻幫助他什麼?等他站穩了再說吧!有緣,及會再見的。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自己是個律師;而他卻是混黑道甫出獄的人。她有信於他,他搞不好會退避三舍;男人的自尊與自卑是一體二面的,女人是傷不得的,要是遇上那種不會轉圜的大男人就更完蛋了。白水晶咬了咬唇;會再見的!那時可要想個好辦法,她不玩欺瞞的遊戲,而且她要嫁給他。改天找浣浣去吧!她搬去與一個據說是「正人君子」的男人同住,近兩個星期不見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發生;如果有戀愛事件,她正好可以觀摩一下。

  丁皓是個坐不住的人,如果他能安靜坐在辦公椅上超過一個小時,就代表那時他很想睡覺;最正常的丁皓是跟著員工四處巡視,一回來就很隨意癱在沙發上煙酒不離身,聽著朱浣浣報告這些天工作的進度,露出一貫懶懶的表情。

  今天丁皓沒出公司,真是奇怪。朱浣浣一邊輸客戶資料到電腦中建檔,一邊偷瞄他;他甚至還叫她閉嘴。有很多次,她在口頭報告是,用甜甜軟軟的嗓音催眠了丁皓,往後丁皓午睡睡不著時,都會叫她背一篇文言文來給他助眠。天生的嗓音她改不了,對他的「善加利用」又好氣又好笑。悶一早上了,丁皓一會兒到樓下,一會兒上來,說在等人,而孟冠人也用高度興趣的眼神在門口張望。這兩個人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他們連午餐也不肯下去吃,到最後委托她去買自助餐。

  是什麼重要人物呢?朱浣浣提兩個飯盒從巷子口走出來,等紅綠燈是還在想。昨天丁皓要她一同到六樓搬一些雜物去丟,說是要給客人住,她還順便大清掃了一番,到今天腰還有些酸疼;誰叫她天生的雞婆命。見不得屋子雜亂不堪。

  正想得入神,一輛賓士車擋住了她的去路。朱浣浣睜大眼看到三個彪形大汗圍住她,而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身雪白西裝、手捧一大束玫瑰的王平志。他拿著花的手擱在車蓋上,另一手叉在褲子上,雙腿交叉而立,面孔以四十五度角面對她,前額的頭發吹得高高的,活像是剛從精品店走出來的樣子,從頭到腳都一塵不染。

  下了二三天的梅雨,此刻天空仍灰灰的,有絲陰鬱,他這一身白實在很不搭調。

  「嗨!浣浣!」王平志以很酷的手勢將花送到她面前。

  朱浣浣並不怎麼想見到這一個人。在公司幫哥哥的忙時,成天受他騷擾;她已經拒絕得很明白了,可是這人並不懂得罷休,天天藉故找她,並且雙眼明確地寫著「欲望」二字,老是流著口水盯她的胸部看——那是她堅持離開公司、到律師事務所工作的主因,已經半個月不曾見到這個人,以為可以就此擺脫,想不到他竟然有蹦了出來:好神通廣大呀!

  「有事嗎?」她沒接過花——一直覺得玫瑰俗氣,並且廉價,更討厭送花的人。

  王平志揚起眉毛,雙肩一聳。

  「你哥哥人在國外,我當然有義務關心你呀!你怎麼到一間流氓公司當會計呢?

  到自己公司當主管不是更好嗎?我真是替你抱屈。一同吃午餐吧!」他眼光輕蔑地瞄了一下她手中提的飯盒,說完就抓住她手腕要進車。

  朱浣浣掙紮著,叫道:「放開我!你要做什麼?我已經吃飽了。王平志,我還要會公司上班。」

  王平志色迷迷地看她胸部,不滿地說道:「你連流氓都可以陪睡,為什麼不能陪我睡?我王平志有錢有勢,是個人物;那家伙算什麼?我要弄垮他!你還是乖乖地跟我吧!」

  「你說什麼?!」朱浣浣驚呼。哦!這男人心中除了錢、權、色欲之外,就沒什麼了嗎?竟然開口閉口這麼淫穢。這人以前還算客氣,說話還很含蓄,現在他竟然說得這麼露骨,且毫無羞色。「放開我!王平志,大庭廣眾之下你想做什麼?」

  「哼!他們管我做什麼?誰敢管?」王平志得意地掃了四周一眼,路人匆匆走避——他身邊這三個手下夠嚇人了。

  丁皓,你在哪裡?朱浣浣心中暗叫。真是的!用得上的時候偏不在身邊,平常派不上用場卻總是跟著她四處跑。她心中暗道:可不能與他上車。心念一轉猛用鞋尖踢他腳後跟,在他痛得尚未叫出口時,又將手中的飯盒砸在他頭上,急忙轉身要逃。

  「抓住她,快!」王平志氣急敗壞地大叫。

  街上人多,是利也是弊;一方面可以混淆他們的視線於阻擋他們的速度,但同樣的也使得朱浣浣閃人閃得很辛苦。一頭栽入一具寬闊的胸膛中——丁皓?這人身上有丁皓的氣息!她匆忙抬頭,見到的卻是一張比丁皓好看的臉,不是孟冠人那種貴族化的俊美,而是很陽剛的那一種;很高,與丁皓不相上下;身子很結實,也與丁皓相同。唉!現在可不是大做比較的時候。「對不起!」她匆匆低語,忙要閃過,可是王平志的爪牙早已呈三角形包圍住他們,路人也很自動地退到兩邊閃開。一拐一拐的王平志企圖在疼痛中仍做瀟洒狀,表情十分怪異。

  「抓住她——小子,你是誰?快閃開別多管閑事,免得惹禍上身。」

  「你快走吧!這幾個人不講理的。」朱浣浣也沒打算拖人下水,好心地對面前這個壯汗說著。

  石強皺眉看著眼前艷麗無比的女人——脂粉不施,卻亮麗可人,天生的尤物。包在層層衣服下的身材曲線隱約可見,完全不必靠化妝品來添色生輝,加上聲音嗲嗲柔柔地低沉誘人,想來應該是那種老大的女人,或酒家女之類的絕佳人選;不過,那一雙眼太純真了些,與她外表完全不符。他——有必要趟這個渾水嗎?他向來不多管閑事的;可是,若任這女人被抓走了,她會有什麼下場?那幾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入流的角色,什麼卑鄙事做不出來?

  他心中暗自嘆了口氣;從早上十一點從新竹被放出來,搭車一會到台北,不惹事生非,別人可不放過他,事情自會沾上他,若真以為出獄後可以天下太平可就真是妄想了。

  「他們抓你做什麼?」他問。

  「色欲熏心!還能有什麼?」她輕哼著,瞪王平志。「擄人是犯法的,你眼中還有沒有法律?光是妨害自由就夠你關上半年了。」

  「少廢話。抓不到你,我誓不為人!」王平志見那大漢似乎無意介入,很蠻橫地伸手抓向朱浣浣。她驚呼出聲;不過,不是因為王平志的祿上之爪,而是王平志被打飛出去,躺在地上;她的右肩上方出現一只手臂,手指有力的成拳。她轉身看陌生人,輕聲道:「謝謝。」

  「找死!」另外三個人立即撲向他們,身手利落地閃動,也沒有看清如何出手的,只一會兒就見三個人全跌到地上,隨即落荒而逃了,就像所有電視情節中的落水狗一樣。臨走時,他們撂下狠話:「給我記住!」然後逃之夭夭了。

  「有沒有受傷?」她連忙上前問著,抓起他的雙手端詳。水晶說過,赤手空拳與人對打,使力不當就會傷到指關節;看他下手不輕呢!

  「沒有。」石強收回雙手。今天淨遇到奇怪的女性。他看了一下四周,問道:「這附近有保全公司嗎?'訊雷保全公司'——」「有啊!有啊!你跟我來,過馬路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我也在那邊上班,正好同行。」朱浣浣猛然想到這人就是丁皓等了一上午要見的人。

  「我叫朱浣浣,您呢?」

  「石強。」

  顯然也是個惜言如金的人。

  朱浣浣也不多說,領他往公司走去。

  拒絕了她牽他過馬路的好意,石強忍不住好奇地打量這個外表艷麗無比,個性卻非常母性的女人,她那種愛照顧人、把別人當小孩的性子,全在行為舉止中輕易可見。他坐牢的五年肩,台灣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他以前所知道的女性與今天所見的完全不同?像朱浣浣這種美艷的女人他見得多了,雖個個不及她出色,但那種艷與美的特質不相上下,身材也是惹火級的。他注意到朱浣浣說話的嗓音是天生的,完全不是矯揉造作。一般老大、大哥級人物,身邊都會包養這型的情婦來暖床;當初大哥「分配」給他的女人王妮如也是這一型的。一般而言,這類女人頭腦空無一物、有瘋狂的採購欲、講究名牌,卻無品味、信奉寄生虫理論、最擅長爭風吃醋,設計別的女人,勾引別的男人,原始本錢更是利用得淋漓盡致;但,朱浣浣不是——她的眼神很清純、很正直,笑起來毫無心機,怎麼會有這一種女人呢?還有,中午那個小女生的膽量也是無人可及;面對地痞流氓的拳頭還能談笑風生,那一雙晶亮的大眼閃著逗弄與促狹——才十六、七的丫頭,這等膽量能不讓人佩服嗎?初生牛犢不畏虎吧!不知怎地,一面之緣就將那個小女孩的面孔深刻的刻畫在心中,久久無法忘懷……

  「丁皓,我回來了。」朱浣浣探頭入丁皓的辦公室。

  壁上的時鐘正指著一點五十八分;她見丁皓與孟冠人雙雙垮在沙發上,一點形象也沒有的把腳全放在茶幾上,弄臟了她今天才舖上去的白色桌巾。

  「飯呢?你從十二點半出門到現在才回來,你是跑到非洲去買了是不是!」丁皓忍不住吼出來;他餓壞了。

  朱浣浣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老是覺得少了件東西了——便當不見了。她盯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再看向兩雙虎視眈眈的眼神,他有些心虛地笑著道:「我拿去砸王平志了……呃,我去員工餐廳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連忙要逃。

  「朱浣浣!」

  「等一下!」

  丁皓與孟冠人同時跳了起來。看來情勢非同小可,朱浣浣急忙躲到站在辦公室外的石強身後。

  「丁皓,你們有客人!」她不知道兩個飢餓的男人會這麼可怕,難怪他們吃東西總是用搶的。近來孟冠人天天到丁皓家吃晚飯,她煮得再多也會被他們一掃而光;這還不恐怖,恐怖的是丁皓半夜還會叫醒她,叫她下廚炒個飯或煮個面給他吃,因為他餓壞了。丁皓最不耐餓,並且食量大得嚇人;所以現在這兩個男人殺氣騰騰也是十分理所當然了。

  孟冠人與丁皓沒空管客人。孟冠人叫著:「朱朱!過來,我們要問你王平志的事;那家伙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朱浣浣拉高毛衣袖口,露出發紅的手腕,說道:「他要抓我上車,是石強救了我。我想,他也許是你們等了一上午的人。」

  丁皓一把拉過她低吼:「那家伙竟然敢碰你!我不會放過他的。」

  「別開口閉口就是這些江湖話,我們可以告他呀!我不大想讓雙方難看而已。如果他趕敢再上門,我會讓他去坐牢。」——畢竟是個律師,喜歡依法處理。

  孟冠人笑嘻嘻地說道:「朱朱,你身兼原告與律師身分,上法庭能一分為二嗎?」

  朱浣浣點頭說道:「我擬的狀子萬無一失,再找我的好朋友來當律師就行了;她的口才是公認的好,在去年大專院校辯論賽中奪得冠軍。關他三個月到六個月就夠了。」

  「天真。」丁皓翻了一下白眼,看向石強;第一眼就很對眼,深出手說道:「丁皓。」

  「石強。」二人右手交握。

  然後三個大男人就關入辦公室中密談了。朱浣浣當務之急就是快到員工餐廳弄二份午餐來給他們吃;丁皓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她還想活著看明天的日出呢。

  當她端著二大盤蛋炒飯與三大杯五百cc的奶茶到辦公室後,不管先前三個人在談什麼,就見丁皓與孟冠人跳起來筆直沖向她;朱浣浣屏住呼吸二人小心翼翼地接過飯,然後狼吞虎嚥匆匆解決。她吐了口氣走向沙發,遞了一杯茶給石強,再看了一眼那二個站著吃的男人,她懊惱地叫:「丁皓!吃小口一點,飯粒都掉到地上了——冠人,不要用手抓,有筷子呀!噢!」她的大叫,在看到丁皓猛捶胸膛後停止。她拿了杯奶茶匆匆走過去喂他喝,一邊還替他拍背;丁皓雙手還捧著飯呢。

  「我也要!」孟冠人不依地叫了,硬是裝出也噎到的表情。

  朱浣浣拿起另一杯奶茶,卻給丁皓拿走——此刻他倒是可以騰出一只手了。「我來就好。」他殺氣沖天的走向孟冠人,孟冠人連忙叫:「我沒事了!自己來,自己來。」

  朱浣浣見怪不怪地蹲在地下身子,拿抹布粘起地毯上的飯粒。為吃反目成仇的戲,每天固定上演。

  石強倒是目瞪口呆;這兩個人——這兩個正在吃飯的人真的是丁皓與孟冠人嗎?

  五年前他就見過孟冠人了——一個深沉得可怕的男人,臉上總是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人人都說他的腦中有一部電腦,是個天才——「賽孔明」的封號可不是浪得虛名,也不是別人亂取的綽號。在孟冠人十六歲是就為黑道最大勢力「龍燄盟」的首領耿雄天所欣賞延攬,雖被拒絕但仍愛惜不已,任他自由出入「龍燄盟」的資料寶庫,並封他為「賽孔明」。五年前的驚鴻一瞥是在賭船上,當時他伴在耿雄天身邊。他巧妙地設計了一個大賭局,讓遠從日本渡海而來的「上口組」分支「櫻木組」無法在台灣開疆拓土搶地盤,也使台灣幸免淪為日本的毒品輸出國。一役成名天下知,但他並不屬於黑道,許多人都以為他回去繼承大家業了;想不到他混在這裡,並且——並且與丁皓搶飯吃。

  再說丁皓;他的事跡更為久遠,久到很多人早遺忘了,加上丁家的解散,炫耀不比從前,黑社會的新血對他更沒印象;可是他曾聽大哥提過,丁皓是唯一能讓自己父親邱至尚發抖的人,其中因由如何石強不明白。從哥哥那一輩的手下知道丁皓高中的事跡:他是第一個將全台北高中太保集團、飛車集團收服並列入管轄的總舵主。他的手下有些步入黑社會,如今也是有名氣的人物,不過大多在丁皓的命令下走回正途。

  從沈拓宇口中得知丁皓與孟冠人經營信譽最好、詭秘最大的保全公司,用意在幫助受刑人出獄後的出路。走在黑白兩道的刀口上,有心改邪歸正的人都會受到庇護,並且重新尋到自己的方向。頭腦一流的孟冠人與威振八方的「火燄」丁皓,是一對超強無敵的拍擋。

  可是,怎麼每當這女孩出現,二個他心中的偶像全走了樣?朱浣浣竟然拿他們當小孩看,又吆來喝去的,像是媽媽在管二個調皮的兒子;但——這感覺真是好!在他十五歲之前的歲月,是一片黑暗;十五歲之後的日子更是一片血腥於無盡的噩夢。他不知道「笑」是什麼,也不曾輕鬆自在過;是他將自己逼入了絕境?還是他的生命比別人更灰暗?

  一只手輕拍他的臉,喚回了他失神的魂;他看到朱浣浣擔心的眼神。

  「你的臉色好差,不舒服嗎?」

  「沒事。」他有些狼狽地躲開了;怎麼會有這種女人?可以這麼自然地陌生人付出關懷。

  丁皓拉回朱浣浣,皺眉看她。

  「不要隨隨便便對別人毛手毛腳。」

  「我哪有!你胡說。」近來丁皓不知怎麼回事,不許她對員工笑,也不許她與客戶聯絡生意的事;存心孤立她的生活嗎?真是過份。

  孟冠人將盤子丟回桌上,坐下說道:「丁皓,我看你還是帶石強去公寓吧,等會再叫人事部納他的制服給他;明天開始受訓了。我帶朱朱去逛百貨公司。」

  「不準!上班時間你們給我安份一點。」丁皓吼了出來,手中抓著朱浣浣的收更緊了。

  孟冠人以極公事化的口吻說道:「大哥,你屋子給他住,沒床沒被的,要凍死人呀?況且我看他也得買一些衣服,別有異議。」孟冠人指著正要開口的石強說道:「一切費用按月從薪水中扣除,不會讓你佔便宜的。」

  石強業不好多說什麼;人家都把可以反駁的話說出來了,他簡直不必動口。他並不喜歡麻煩別人,這些恩情只會給他帶來困擾;但石強明白,一個過去歲月中除了大殺之外,乏善可陳的人,他憑什麼去賺錢?天下之大,又何處能容身?身上僅有的數千元甚至租不起最差的房子;這筆恩情,他是欠定了。

  「別想太多,我們是惺惺相惜!江湖上講的不就是這一句嗎?緣分吧!錯過了那麼多年,我們對你的聲名可是如雷貫耳。石強,心中要是有一點難受就是娘們的行徑了!男子漢大丈夫還這麼斤斤計較,如何志在四方?」孟冠人自是看透他的心思。

  「娘們是哪裡惹到你了?」朱浣浣聽了可有些光火。她看向丁皓,「我想今晚,不,從今以後我們的晚餐客人中可以剔除孟冠人這個大人物;本'娘們'不高興煮你的晚餐。」

  丁皓頭點得只差沒落地,直說好。就見因一時失言,落了個悲慘下場的孟冠人當場傻了眼,一副懊惱的模樣。

  「你是女性主義的擁護者?」

  她笑笑道:「不,我不是那種人,我只是反歧視?k性的沙豬主義而已。小心哦,孟帥哥!我以前經手的離婚訴訟全是源自男性主義太過高漲、矮化女性所致;而那種男人通常一場官司打下來,所有身家財產全成了離婚太太的贍養費。以後你太太要離婚,記得叫她來找我,包她成為大富婆,足以媲美前美國總統肯尼迪的遺孀傑奎琳。」

  孟冠人這才明白朱浣浣的可怕;這女人被惹火了可真不得了,律師本色表露無疑。她只擔心朱浣浣不給他吃飯;說真的,他已經吃上癮了。

  「朱朱,你真的不收留我嗎?想想我每天保護你不受丁皓的狼吻,你怎麼可以狠心的不要我呢?這不會是你故意制造機會要勾引丁皓吧!」孟冠人原先是想乞求的,但促狹的天性難改,在最後很頑皮的加上這一句。

  「孟冠人!」許久不見的紅暈飄上朱浣浣粉嫩嫩的雙頰。

  石強這會兒倒看出端倪;難怪丁皓不讓朱浣浣碰別人,連握手業不許。

  「朱大律師,舌頭打結啦?」孟冠人笑嘻嘻地說道,算準了朱浣浣開不了口。

  「別逗她了。你先帶石強回我公寓,我與浣浣去百貨公司。如果你這條命還想留著吃晚飯的話,就給我閉嘴。」

  孟冠人迫於「淫威」當然三緘其口,推了下石強往外走去。逗人要適可而指,他是很有分寸的。

  「走吧。」丁皓穿上夾克。

  朱浣浣拿起皮包,鄭重對丁皓說道:「我對你真的沒有企圖,別聽孟冠人胡說。」

  他揚了下眉,走近她,將她困在辦公桌與他之間,雙手撐住二邊的桌面傾身看著她;它那句話說得可真挑舋,並且讓他聽得非常不是滋味。半個月來與她共處一室,將自己的情欲克制得連聖人也沒得比,就怕冒犯她,即使自己非常想要她;但她現在竟然說一點也不要他,實在太損他男性的尊嚴了。

  朱浣浣突然覺得心跳加速了起來。他的氣息微微拂著她前額的劉海……他要做什麼呢?走這麼近,好像也包圍住她;他的眼光好奇怪,不再是懶洋洋的,而是專注,很專注地看著她的臉,在一段深長凝視後,他的眼光落印在她紅艷豐滿的唇上。

  「呀——」不開口說話好像怪怪的,她張口正要問話,卻冷不防地被他的唇吻住。

  朱浣浣先是嚇呆了,一雙圓睜的大眼驚奇地看著丁皓。他沒有閉上眼,眼色更加深沉了,最幽黑深處似乎燃著二團火燄,閃動著向她雙眼催眠。她有些站不穩,雙手連忙搭上丁皓寬廣的肩。接著,他的吻結束了,當他的唇與她分開時,她心中竟然掠過失落感;當然啦,並沒有什麼觸電的感覺,但並不討厭。

  「閉上眼!」他命令。當她睜著一雙天真不解世事的眼睛看他,他心中就會浮現摧殘民族幼苗的罪惡感;這女人連接吻也不曾有過呢。心中又喜又內疚,但狂喜的成分比較多,內疚只有一些些,其他全是得意與佔用;他;要定她了。

  朱浣浣依言閉上眼,他似乎又想吻她了。閉上眼會有所不同嗎?——唉,的確是不同的,這一次比前一次猛太多了;剛剛突如其來的吻只是淺吻而已,這一次可沒那麼客氣了。他一手托住他後頸,一手扶住他腰,完全侵略。完全佔用。百分之百丁皓式的吻。

  不由自主的熱在全身擴散。朱浣浣在他唇舌的挑逗下覺得自己輕飄飄的,這是什麼感覺?他的心跳好急,與自己一樣的怦動;而二人早已擁抱得難解難分了。他 ——可以回應嗎?她並不喜歡站在被動的位置,所以輕輕挑了下舌尖,令他震動了一下,立即熱烈地與她糾纏吸吮——直到丁皓猛然停住,她才得以好好地調整呼吸,覺得自己好像閉氣很久了。她臉埋在他胸前急喘——一個問題同時跳到腦中——「為什麼……吻我?」她抬起臉問。

  「我高興。」他任性地回答,很少笑的臉上竟然笑得十分邪氣,再次啄了下她的紅唇。

  「那你常常保持很高興的狀態嗎?如果你在高興時身邊正好沒有女人呢?就算是男人也將就了?」她信以為真。他吻過很多人嗎?心中討厭這個想法。

  丁皓嘆了口氣,他就是凡事認真。他也不是個有幽默感的人;但,天知道,他真的好喜歡逗她。

  「我高興也要看人的,你嘛——最有機會看到我高興哦。」

  朱浣浣輕聲道:「不可以隨便吻人的,我以為只有那種一生一世要在一起的戀人才會以吻為誓。它很神聖的,是不是?」

  他正色道:「沒有感覺的男女接吻一千遍還是沒有感覺;可是你有,對不對?」

  她點頭,眼光像是一個急於求知的學生,充滿全然的信賴,等他再說下去。

  「那就代表,你會是我的女人。」

  「姘頭嗎?我不要!」她對感情或許迷迷糊糊,對丁皓說過的話可從沒有忘過,這二個字眼她可不敢領教。死丁皓,當他的女朋友不算太壞,反正她並不討厭;可是對於那二個難以入耳的字眼,還是留給倒霉的人吧。

  「不是姘頭,死腦筋!是女朋友——以後要當妻子的那一種。」他幹脆明說。反正他已在她唇上留下了他的唇印,將來誰要敢打他大主意,他會率先揍死那個不長眼的家伙;那個王平志是第一個要痛宰的對象。

  朱浣浣疑惑地看著他,「可是——我答應了嗎?怎麼你的口氣像是你說了就算。」

  「你會的,只是你不明白而已。」他替她做決定,反正他不打算讓她跑掉。去他的高學歷。正經小姐!他不在乎,這個女人在他眼中只是個傻乎乎的丫頭,不保護不行——世道險惡,外面壞人一大堆。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想結婚的念頭,不是想找個人暖床,不是為了一個固定的床伴,只為了她——一個叫朱浣浣的女人!

  你跑不掉了——孟冠人不是這麼說嗎?

  別人談戀愛都是這樣嗎?朱浣浣不知道;可是丁皓從頭到尾沒說一句好聽的話,是不是連哄帶騙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呀,而且他的缺點罄竹難書;她要這種丈夫嗎?反正來想,丁皓的確需要她這種老婆;如果沒有她這麼愛幹淨,丁皓三天之內就可以再堆一座垃圾山,那實在太恐怖了。

  「丁皓……」想一想又似乎覺得不大對勁,正要開口,就被丁皓阻止;他想到另一件事。

  「浣浣,中午你說王平志來騷擾你,那他有沒有說什麼話?」

  「他說要弄垮你。」她皺眉思索另二句話要不要說。

  「還有呢?」他抬起她的下巴;一看就知道還有下文。她嘆口氣道:「他還說,我可以讓流氓睡,他有錢有勢。」王平志那種人沒什麼計較的,怪只怪自己長相太「情婦」味了;她總是十分感嘆自己的容貌常常招來不幸,從小到大,沒一件事順心。

  丁皓瞇起了眼,不說話。

  「丁皓?」她突然感覺氣氛變得有些暴戾與森冷,抬頭看他陌生的神色——是初相見時的那一張嚇人的臉,也是一個令她陌生的面孔,叫人打心底起寒顫。

  「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他輕輕說著,再度吻住她。

4.
白水晶手捧著熱咖啡杯取暖,雙眼上下打量朱浣浣;這女人怎麼這麼艷光照人、滿臉春意?春天全在她身上了。

  「戀愛了嗎?你這輩子沒有這麼漂亮過。」她丟一個椅墊給朱浣浣,自己在地毯上坐著,倒了一杯熱咖啡給她。

  朱浣浣並不覺得自己戀愛了,只是近些日子來,過得十分充實快樂,心情一直很好。昨天告知丁皓今天周日要陪朋友過,他將水晶的身家問得詳詳細細後,還考慮要不要讓她來。星期天還不許她自由嗎?後來他親自開車送她來;要不是丁皓今天有事,那麼他一定會跟她一同來耗上一天——他總是不放心她。在車內的吻別火辣辣得叫她上來五分鐘還沒清醒過來。丁皓說她是他的「女朋友」,事實上她還沒有這種感覺;可是他一臉霸氣,說他講了就算數。什麼時候開始的?要是先前有一點經驗就好了,在感情方面她是懵懂無知的;渾渾噩噩地過了二十四年頭,大半光陰全是在書中度過的。對情一事,既向往又無知,但至少她知道,應該會有些甜言蜜語的——不必肉麻,但要貼心;但丁皓,什麼也沒有。

  白水晶伸出手在朱浣浣大眼前晃來晃去。

  「回魂哦,朱家小妞!朱浣浣的魂歸來兮,尚饗。」

  朱浣浣沒好氣地瞪她,「尚饗你的頭!我又沒一命歸陰,竟然用這種死人用語!」

  「差不多了啦!瞧你這模樣,魂大抵也去一半了,談談近況吧,你那個同居人'正人君子'如何?」

  如果丁皓是「正人君子」,全天下也就沒有壞人了。朱浣浣在哥哥的閃爍其辭下誤以為丁皓是那種得孔老夫子真傳、柳下惠轉世的現代君子聖人,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差了十萬八千裡。朱浣浣聳了下肩。

  「他叫丁皓,少年時代他曾是殺人入獄七年;他的保全公司員工全是流氓出身、服刑出來的人;他住的地方在凌月巷;他的屋子比豬窩還不如;他長相兇惡,我第一眼見到他差點沒嚇暈,他全身甚至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刀痕、傷痕滿布。」

  白水晶興趣更濃厚了;丁皓?她聽過專辦刑事案件的小李說過丁家曾名噪黑道一時。解散了之後,丁皓與他的幕後伙伴就成為那些服過刑。願改過遷善的人的庇護神。他有諸多案底,卻被警署中某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壓住。對於那些人,白水晶好奇得要死,但因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無緣接觸。她又想到叫石強的人似乎也是服過刑的人。

  「是不是有什麼話說?」她看著朱浣浣,很銳利地盯著問;這個丁皓也許正巧擄獲了朱大美人的心呢。

  朱浣浣有些困擾。

  「水晶,才半個月而已;除了丁皓二天前宣布我是他女朋友之外,之前我與他連牽手也不會。每天光忙著清理他的豬窩就快累垮了,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像戀愛,但是他說我是他的女人;我在戀愛了嗎?」

  顯然那個傳奇人物丁皓也不是浪漫人物,並且還強制硬得很。以外表而言,浣浣很容易被看成情婦型的女人,所以浣浣更加小心地守護自己的感情,對那些別有居心的男人總是避得遠遠的;而她現在心思會這麼亂倒是頭一遭,莫非小妮子動心了?

  但,那個丁皓呢?是看中浣浣的美色,還是她純真善良的內在?這就值得探討了;膚淺的男人總是只見浣浣美艷的外表就垂涎三尺。

  「你們上床了嗎?」白水晶直接了當地問。

  「沒有!他只有吻我而已。沒有結婚怎麼可以上床?那是不可以的。」朱浣浣認為接吻已經很不得了了。

  「感覺如何?他吻你了時。」

  「我覺得昏昏沉沉的;不討厭,但有些期待。」

  「那麼,本醫師斷定你是戀愛了!反正你也不愛聽肉麻兮兮的情話,將就些吧;公處一室還能不侵犯你的男人,可以考慮嫁他了,他肯定是喜歡你的。」

  朱浣浣笑了笑;與丁皓談戀愛,那是想都沒想這的事,然而竟然發生了,好奇怪。現在下結論太早了,以後還有得瞧呢;丁皓在行為上的確沒有侵犯她,但有些時候他的眼光很嚇人,會讓她心跳加速不知所措,那種眼神除了佔有還含著從未有過的欲望。她不敢在他出現這種眼神時還坦然面於他對視,總覺得非常危險,但心中卻有一絲期待,這是怎樣矛盾的心情呀?……不想了!她吐口氣道:「談談你吧;手頭的案子辦得如何了?」

  白水晶一臉無聊的表情說道:「都告一個段落了。來來去去全是離婚訴訟,煩都煩死人了,也許我會考慮出國念書。我正在想如何使自己看起來更成熟些;活了一大把年紀,人人老老是當我十七、八歲,真是白活了。」

  她的家居服就是一件超級寬大的T恤,下擺蓋到膝蓋,袖子可以當抹布用。她有四件這種衣服,既當睡衣也當家居服,一身嬌小玲瓏全藏在鬆垮的衣服中,看起來的確相當的小;加上脂粉未施,一張清水臉看不到任何歲月的痕跡;有一頭長發又如何?看起來就是不老。

  「當律師,有口才就行了啦,哪像我只有一急就完蛋了。你一向把自己建設得很好——莫非年遇到喜歡的人了?」朱浣浣最後一句是用大驚小怪的口氣叫出來的。同學五年,她一向知道白水晶對感情之事總是興致缺缺,說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全是發情期的荷爾蒙作祟,足以擾亂視聽、混淆大腦判斷力;說什麼公豬也會看成宋玉,是人類成長過程中脫軌的瘋狂期,不屑一顧,應敬而遠之;她甚至還慶幸自己長得不出色,沒招來追求者。現在她竟然說出這種感嘆語氣就非常怪異了;才工作半年,工作上堪稱得心應手,挑戰性又高,怎麼可能會出現職業倦怠?白水晶永遠不做自己不願做的事;認定了自己的目標後,絕對勇往直前、義無反顧,根本沒空在一邊長吁短嘆。至於外表的「老化」妝扮,她可也有一套——近幾個月來,她上法庭已不再被當成小學生而阻擋在外頭了。

  白水晶橫了她一眼;她們兩個是很實際也很坦白的朋友,談話時開門見山,全然無須旁敲側擊。瞧她圓睜大眼仍然盯著自己看,白水晶又嘆了口氣;荒唐死了!她向來不信一見鐘情,現在卻對二天前的陌生人心緒不定,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遇是遇到了,可是只一面之緣就沒了。我不知道他住哪裡、在做什麼。」

  「那人做了什麼讓你動心?咱們大三時,k大的學聯會長寫了一年的情書都不能打動你,那什麼人能?要打動你鐵娘子的心不用金剛錘來打,如何打得動?」朱浣浣更好奇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想當年k大學聯會長是個風雲人物,英俊瀟洒不知迷煞了多少女孩芳心;偏偏人家獨獨鐘情A大「第一名嘴」白水晶,眾目睽睽下追苦追白水晶一年;天天有情書,日日在校門口守候,白水晶煩得只差沒拿刀區將他解決了。幸好那人已經大四,畢業後又被家人送往國外深造,白水晶才得以喘口氣。從此,「第一名嘴」白水晶的封號上頭又加上了「鐵石心腸」、「冰山」之類的評語。

  白水晶揚了揚眉道:「他擋在我目前替我打壞人。」

  「那有什麼!在以前你只會嫌別人多事;你一向鄙視'英雄救美'那一套。身為武術界會長白志翔的女兒,需要人保護就是笑話了;你高中在日本得到的武術道青少年女子組冠軍的獎杯可不是白拿的。」她還記得水晶曾將柔道二段黑帶的體育老師丟飛出去,因而轟動全校。全世界最不需要護花使者的人就是白水晶。

  「那——替素昧平生的我擋子彈呢?而且是毫不猶豫地。」

  「那只能說他瘋了;還是他也對你一見鐘情?當時你打扮得很國色天香嗎?」朱浣浣托著她的臉左看右瞧;不化妝看起來就仿如十七八歲,一張清秀面孔十分的美麗,一旦化了妝更能平添幾分嫵媚幹練。

  水晶撥開她的手說道:「才不是!我想他是不願讓我活不到成年就上西天見如來。他叫我小妹妹,想一想他搞不好與我同年,我的身高竟然不及他下巴,只能平視他胸膛。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我父親與五個哥哥、一個弟弟全部高得像竹竿,最矮也有一七五,而我才一五八;太不公平了!」

  朱浣浣輕笑道:「別嘆氣嘛。我也不高呀!一六五而已,剛好碰到丁皓的下巴;他要吻我時,不是他向我鞠躬,就是將我抱高。高度的事讓男人操心吧;將來你們一定能調整出適合你們高度的接吻方法——」說罷連忙跑開。

  「死朱朱,你滿腦子色情思想!我哪是為那個事心煩。你給我站住!你這個死女人!」白水晶跳起來,雙手抓起椅墊繞著客廳追殺朱浣浣。

  朱浣浣又笑又叫,最後兩人無力地躺在地毯上。好一會兒,她抱個椅墊翻身看一邊的水晶。

  「你現在煩身高沒什麼用,不如煩怎麼找到心上人才是正事。你就這麼迷迷糊糊讓他走掉?不是一見鐘情嗎?太不像你的為人了。」

  「不想了。反正第一次見面什麼也沒有留下;人家當我是小妹妹。也不可能會對我產生情感——談談丁皓吧。如果資料無誤的話,那個孟氏集團的繼承人孟冠人應當與丁皓在一起。」

  朱浣浣這才明白孟冠人竟是孟氏集團的少東,他家僕如雲,廚師好幾個,怎麼會每天來與丁皓搶飯吃呢?都是一群怪人。

  「是呀,他們是好朋友。至於丁皓,沒什麼好說的;他做了很多好事,可是如果我說他是好人,他會生氣,以前他說別人會叫他的女人'姘頭',所以我堅持不做他的女人,後來他卻說要我當他的年朋友,他也是怪人,打從住進他的地方,遇到的人沒一個正常的。我還記得丁皓並比喜歡我有大學文憑,好像我應該腦中空無一物才能令他滿意。」她倒忘了問丁皓為什麼討厭她的學歷。

  白水晶解開她的疑惑。

  「我想他第一眼就看上你了;可是丁皓自己並沒有高學歷,以他那種強烈自尊心而言,當然忍受不了你的高學歷。後來大概他自己想通了、豁出去了;怕你被別人追走,於是決定將你佔為己有;如果他不那麼做,你這個迷糊女人永遠也不會了解她的心意,而你自己永遠也不會明白自己動心逗樂沒有。」

  「那真是自尋煩惱;什麼門當戶對,學歷相等啦。戀愛只是單純的兩性相吸,做什麼牽扯那麼多條件!鼓吹自由戀愛那麼多年,只為了擺脫門戶之見、媒妁之言,可是終究還是困囿在老步子上頭打轉,自己害死自己不說,還怪天時地利不配合;如果丁皓沒想開,那麼他活該打光棍一生。我現在想了想,他娶了我是他的福氣;比如他又與人打架被捉了,我有法子替他做終身律師,讓他免除牢獄之災。有誰比我能忍受他那間房子?還每天弄三餐伺候他的無底洞似的胃。」想想,丁皓少了她真的不行。朱浣浣從來不曾覺得自己的存在那麼重要過;在她眼中,丁皓與孟冠人度是被慣壞的小孩子,她總是收拾善後;自己真是了不起。

  「現在就想到要嫁他啦?他有說娶你嗎?」

  「半年後就知道了。他佩服我的廚藝,我搬走後他一定會餓死。嫁他、照顧他一輩子是可以接受的想法,但不嫁他也無所謂呀!我現在並沒有那種非他不嫁的念頭呀,我並不是那種會被愛情耍的不分東南西北的人。」

  白水晶不以為的搖頭說道:「才剛開始,會有什麼一生一世的念頭?那叫發暈。

  現在除了情感滋長培養外,還缺一個催化劑;你沒看小說男女都是經過第三者介入才引爆火花的嗎?千辛萬苦的感情才深刻。」

  「那多累!你要,你去談那種戀愛吧;什麼誤會、分手,太激情了,本姑娘光整理丁皓的公寓就已經快沒命了,哪來心力去應付那種事?我才不要和別人搶男人!別人要,就給她好了;丁皓不要別的女人,自然會回到我身邊。」

  「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小妞,別這麼懶。」水晶逗笑,又道:「你是大美人呢!身為大美人,不來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怎麼對得起自己?」朱浣浣不甚開心地摸著自己的臉蛋;這張臉沒給她帶來什麼好處。大美人?用來招蜂引蝶尚可,其他就沒有什麼了;而她最討厭的就是招引來一大堆登徒子。與丁皓在一起的好處是:沒有人敢再那色迷迷的眼光瞧她。大概就是這種安全感讓她有些喜歡丁皓吧!不然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看上令別人退避三舍的他;事實上他沒有什麼好處、優點足以吸引人。

  「靠表相產生的愛情不牢靠,人老珠黃了怎麼辦?我寧願丁皓是看中我的手藝於管家能力。」她坐起來,看了一下表說道:「我們出去走一走,老悶在家裡會想睡。」

  白水晶點頭道:「我去換衣服。」

  「福慧樓」是台北文明的日本料理店,純日本風格,全是包廂式的格局,有穿和服的日本藝妓在獻唱。

  石強獨自前來,被領到二樓的「浦川廳」。門口三個一身黑色打扮的大漢替他拉開紙門;門內,邱運洪面對著門口,直直盯著走進來的石強。坐在邱運洪旁邊的是一個濃妝艷抹、身材噴火的女人——石強五年前的女人王妮如。

  今天與邱運洪有約的事,石強沒有對丁皓他們提起;這種事他要自己了結,他的大哥已沒有資格要求他回幫中做事。

  「你怎麼沒有去我為你接風的地方,竟然還與丁皓混在一起?這很讓我丟臉,你不知道嗎?」邱運洪壓抑已久的怒氣,在他未坐下時就叨念個不停,濃濃的不屑氣息彌漫屋內。只有懦夫才會去乞求丁皓庇護,而且丁家與邱運洪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這會兒,石強才一出獄即往丁家那邊倒,在黑道中招來四方嗤笑,對「風雲堂」目前每下癒況的聲望而言,這無異是無光的臉上又添上一筆灰。

  王妮如柔媚地坐在石強身邊,整個身子全貼在他身上,吐氣如蘭、嬌滴滴地低語:「石強,人家苦等你五年,你這死沒良心的,一點都不憐惜人家。好好的家中二少爺不做,做什麼保全人員,多丟人哪。」

  石強臉上一無表情,冷然的眼光直丁著王妮如,盯到她心顫害怕,安份坐在一旁,不敢再貼住他。他轉眼看他同父異母的大哥,埋怨道:「找我來,就為了說這個?」

  邱運洪捻熄一體根煙,輕吐煙霧,森冷地開口:「爸的遺言,你不會忘了吧?」

  石強當然知道邱運洪指的是什麼;他唇角撇出抹冷笑。「忘的人是你。」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得很,誰也沒把誰當兄弟看;要不是母親臨終的遺言,他怎麼會回「風雲堂」被培養成殺人機器,再給生父的遺言拖住一輩子?如今換成邱運洪又拿出先父的遺言來壓制他,他會乖乖被指使就有鬼了;是他對他無情在先,不能怪石強無義於後。

  「你是邱家的人,別忘了這一點。我可從沒虧待過你,但你回報的是什麼?好心為你洗塵,你卻不識好歹;我邱運洪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卻故意讓我下不了台。父親一手創立'風雲堂',是要我們合力來發揚光大。自家兄弟不合作,眼睜睜看別人來掠奪,你於心何忍?又怎麼對得起父母?」

  如果石強曾經重視過手足之情,也都是五年前邱運洪的所作所為而抹沙。當前要不是沈拓宇的幫助,陸續栽贓到他頭上的罪行,判十次死刑都不足為過。邱運洪永遠有法子在案情曝光後,自己推個一幹二淨,然後轉嫁到石強或其他替死鬼上頭;永遠是別人去替他坐牢,他卻逍遙法外,甚至在別人親眼目睹下,殺害自己情婦,或重傷的案子都可以讓所有人相信那是石強所為。在邱運洪眼中,石強是個永不背叛的奴隸與一輩子的代罪羔羊。石強早就認清了,所以邱運洪這一番話並不能引起石強心湖半點漣漪波動,他仍是以一貫的冷淡對視。

  「'風雲堂'撐不下去,我無能為力;而且,既然搞垮它的人不是我,我有什麼好愧疚的?」

  盡管怒火中燒,邱運洪反倒能不動聲色。他恨透了石強這種冷冰與嘲弄,而打他一進邱家門,就是這種表情;所有心思翻湧、所有情緒念頭全掩在這樣一張面皮之下。十年了,身為角頭老大必有高人一等的洞察力,但他永遠摸不清石強心中在想什麼;基於血親,石強不會背叛組織,但他並不衷心,更不是百分之百服從他這個大哥兼老大。五年前,他會去殺仇家,殺背叛的手下與大毒梟,但他絕對不參與販毒交易與人口販賣——至今邱運洪仍懷疑當年他在不肯參與的背後是否也扯了後腿,否則這二宗財源為何頻頻出差錯?但,這也說不通,他故意讓石強入獄之後,紕漏仍層出不窮。八成是「風雲堂」出奸細了,但不是石強,這是當年他決策失誤的地方;不僅少了助手,更使得奸細大肆作亂,搞得內部紛擾不安。現在他迫切需要一個親信;如果得不到石強,那麼,勢必毀了他。他知道五年來沈拓宇也在打石強的主意,如果讓石強成為警方的生力軍,將來「風雲堂」必會首當其沖。備受威脅。

  「當真不回'風雲堂'?」邱運洪極淡地問。

  「我想——不必多說了。」石強起身,拉開紙門直直走出去。

  闔上門後,王妮如瞇眼倚向邱運洪。

  「就這麼讓他走呀?洪哥。」

  邱運洪微笑道:「找個時間搬去他那邊;我要知道他的弱點。」

  「有用嗎?他並不看重我。」王妮如咬了咬唇,怨毒神色表露無遺。

  「我會告訴你怎麼做。」深沉而篤定的笑容在邱運洪臉上浮現,平添幾分陰森。

  「福慧樓」三樓辦公室裡,孟冠人摘下耳機笑了笑。丁皓站在面對大馬路的窗口,看著石強的身影走出「福慧樓」,沒入人群之中。

  「如何?」他沒回身,開口問身後的孟冠人。

  孟冠人走到他身邊說道:「沒事,邱運洪變不出什麼把戲。現在'風雲堂'黑道地位岌岌可危;財庫虛空、出了內奸,他已自身難保了。依我看,石強不會回去的,可能邱運洪腦筋也動到你頭上了;他明知道石強住在這兒,卻仍叫那女人來攪和,用意相當明顯。我想,到最後苗頭必定對在你的女人身上;抓住一個有力的弱點,你們就會乖乖就范。」

  「浣浣?」丁皓皺眉;王平志那邊還埋怨解決,又牽扯出邱運洪這邊的事。他這種人越煩惱的事越的擔心,可是,現在他不能不顧慮到浣浣;他的女人——這句話聽起來真是舒服!他從來不知道有個完全屬於自己、又是自己想要的女人感覺會那麼好。他當然不是埋怨過女人,可是那只是肉體上的需要而已,如今想起來不僅不屑,甚至還有點厭惡。喜歡浣浣,要浣浣當他的女人;她的美麗最先令人眩目,足以刺激男性情欲感官,但這純屬於肉體上的吸引,還不到喜歡的程度。他從沒喜歡過任何女人,從沒有想要了解過任何女人,完全僅止於肉體上的。最初的視覺波動過後,他又發現浣浣出人意表的一面——在她看到他那間慘不忍睹的屋子之後,她由怯生生、小媳婦似的寄人籬下表情,轉而一變為兇婆娘與超級管家婆,沒命似的洗那些千年頑垢,與成山成谷的臟衣服奮戰;命令他去追垃圾車、去晾衣服;而他,兇惡的面孔在被吆喝的錯愕之後,手忙腳亂地依命行事——唉!想來真是窩囊透了,但感覺倒也頗甜蜜的。後來發現她有一手澳廚藝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在他有生之年沒見過這一種女人;他的母親是千斤小姐卻私奔下嫁黑道世家的父親。在丁家的女人,刀槍利落、賭技折人,但說道理家就只有二個字:算了。想不到同為千斤小姐的浣浣既然會有這麼好的手藝。

  「喜歡」這種感覺就像一顆種子,著床之後會發芽,然後漸漸成長茁壯。

  所以,浣浣是他的女人,他平生第一個喜歡的女人,他一點也不曾想過要侵犯她;或許他有男性天生的欲望,可是現在不是時候,浣浣也不是其他女人,不是那種拿來做純泄欲工具的女人。喜歡之後衍生的,就是尊重與呵護,這對他而言,是很新奇的感覺,但他喜歡極了。

  浣浣在他心中佔的分量癒重,癒會成為丁皓的致命弱點,那也是不容否認的——

  他的仇家不少。不過丁皓豈是省油的燈?他不會讓別人傷到浣浣一丁點兒;光是想到有人曾企圖危害她,側身看他。

  孟冠人知道他的想法,側身看他。

  「你想怎麼做?」

  「既然往後必定還會有這種事,現在她就要開始適應我的生活,藏起她這種事我不會做。它們絕對想不到,你在我這邊;少算了你這一號人物,兵敗如山倒是他們活該。」丁皓也不是故意捧好友;只是相知三十年,彼此的能力還有不了解的嗎?

  孟冠人雖然也是「迅雷保全」的一個東家,但卻未掛名,只是個幽靈人物,為的是躲避孟家的耳目。對黑社會而言,「賽孔明」這個傳奇人物,隨丁皓入獄,最後一瞥於「龍燄盟」賭船的設計,讓人驚嘆之後終告消失。人人都知道孟冠人有個炫赫的家世背景,所以都以為他回去繼承家業了;沒想到孟冠人最後卻傳出孟家出動大批人力在尋找這個逃家浪子。至今消息有十幾種版本;有人揣測孟冠人又與丁皓在一起,但卻沒有真正証實。孟家也收回人力,卻閉口不談,除了堅持孟家第一繼承人仍是孟冠人之外。有了孟家這個巨大包袱壓在上頭,還有許多種種因素,使得孟冠人不能立名在保全公司上頭。這種走在刀鋒槍口邊緣的工作,孟家豈會坐視不管?孟家現在之所以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孟冠人一直居於幕後,危險性較小,並且一直沒發生以外,此外孟冠人也答應家人不會在走入黑道之中;這五六年刻意藏身下來,「賽孔明」已逐漸為人所淡忘。凡是要對付丁皓的人,若是少算了孟冠人,就注定會使自己立於必敗之地了。

  丁皓戰鬥力強悍無敵,加上絕頂聰明的孟冠人,誰敢自稱能出其右?當今黑道勢力最龐大、財力最雄厚的「龍燄盟」老大耿雄天在七年前就說過:放眼黑道新生代,鋒芒最健的人就屬孟冠人了;年少聰穎無比,勢必成為後浪中之雄冠。可惜其心不在此,再加上丁皓的入獄更為可惜;兩人若能統合心力,加上旺盛的企圖心,今天勢必沒有老一輩立足之地。新生代除了這兩人,其他只不過是些汲汲營營之輩;成不了氣候、好大喜功、敗壞黑道聲譽的土匪罷了。

  孟冠人賊兮兮直笑道:「浣浣真的會跟你嗎?八字還沒一撇吧。」

  丁皓橫了他一眼,口氣更霸道:「她是我的,當然一輩子跟我。」

  「你碰她了?」孟冠人不怕死地問。其實也不必問,光看浣浣就會有答案——那小女子絕對還是清清白白,並且對感情也是懵懵懂懂的。奇怪的是丁皓的動作;他怎麼沒有出手?老是看丁皓想吃人的眼光盯著浣浣,怎麼卻沒付諸行動?莫非真的動了心之後,丁皓反而成為純情派了?孟冠人不敢笑出來。

  「我沒有碰她。不要一腦子的色情思想。」丁皓以警告的眼神瞪他。

  「我就不相信你不想,不然你幹嘛老用飢渴的眼光瞧她?嘖嘖!她的皮膚真是好,想必身材更是可觀——」」住口!不許想她!」丁皓的口氣極其專橫。

  「好!好!朋友妻不可戲。說說而已呀!」孟冠人猛退了一大步。

  敲門聲使二人都皺眉。孟冠人道:「進來。」

  進來的是「福慧樓」的經理,連忙對孟冠人哈腰。

  「少爺,老爺要小的轉告您,今晚必定要回孟家用餐。」

  孟冠人揚了揚眉,雙手抱胸道:「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其實這根本不必問;站在孟家的地盤上,誰不拚命報告給老爺知道?大功一件呢。孟家老爺一直知道他在哪裡,但卻無從聯絡,也逮不到他的人。真要鬥智,別人哪鬥得過?誰叫孟家所有的聰穎全遺傳到他一人身上!反正孟冠人一進入此地,就有自覺,現在問問業不過是要讓這個經理心顫害怕一下而已。

  果然,經理光禿的頭上直冒冷汗,要知道,將來孟家隨時都會由孟冠人來接位,現在討好了老的,卻得罪了小的,長遠看來大大不智呀。——為人屬下,又能如何?他顫聲開口:「老爺子對少爺日思夜念,囑咐所有人見著少爺要立刻回報;小的只是依命行事,請少爺見諒。」

  丁皓無聊地看了一眼孟冠人,轉身看窗口,他實在不屑看到這種場面;孟冠人老愛端起臭架子捉弄孟家的下屬,嚇得別人心臟無力。突然,丁皓緊盯窗口一個點,停了一會兒往門口走去。「走吧,有事了!」說完,人已消失在門外。

  孟冠人也沒空刁難人了,揚聲道:「我今晚會去。」話落,人也跟著跑出去。

  經理長吁了一口氣之後,連忙去撥電話告訴老爺子這個好消息。

  朱浣浣真是佩服王平志,竟然神機妙算到她今天來吃日本料理——如果他不是神機妙算,那麼八成就是他一直派人在跟蹤她了。這個人怎麼那麼厚臉皮?她沒見過這種不要臉的男人,開口閉口度是色情,為了一逞獸欲不惜耗時追蹤。其實要推算得更久一點,早在半年前他就有這個意思了,只是他天真得感覺不到。

  「真巧,你們也要來吃日本料理嗎?我們一同進去吧。」王平志的手下又以三角形圍住她們二人,而王平志就阻在「福慧樓」門口前方,一臉的笑意涎涎,全看著朱浣浣一人;他對小女孩的平板身材沒啥興趣。

  白水晶假笑道:「對不起,與你同桌吃飯我們會作嘔,要是吐在您的臉上就太失禮了,是不是?」

  王平志鄙視地上下瞄了她一眼。

  「大人說話,小孩子最好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浣浣,咱們進去吧。」

  就要伸手拉她。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王平志發現自己重重地被摔在身後的大理石階上,三個手下見狀全擁上去,「老大。要不要緊?」王平志惱羞成怒地跳了起來,指著白水晶破口大罵:「打死那個臭女人!抓住朱浣浣!」

  白水晶抬高下巴,雙手挑舋似的平舉,可惜並沒有她發揮身手的余地,因為三個混混全在一眨眼間被擺平在地上,他不大相信的眨了眨眼。

  朱浣浣更是嚇呆了;她一直知道丁皓那種形於外威懾迫人與發軟的氣質絕非虛張聲勢,可是她從來就不知道丁皓競有這麼好的身手,力量大得嚇人。他沒有花哨的招式,但一伸手、一抬足招招實際,出手力道更是不含糊,才二三下,那些大漢全躺下了,而丁皓立於其中,眼中猛狠未退,全身結實的肌肉在短暫活動後隱然凸起衣物之上,那種氣勢真是無與倫比。驀然間朱浣浣心中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臉頰上浮起莫名的紅潮,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只知道丁皓此刻像是一尊威嚴天生的戰神,而且他是如此的英俊!不甚清晰的情感,競在此刻了然於心,容不得她再蒙混過去;她——真的真的愛上丁皓了!

  「哇塞!這個酷哥是誰?太帥了。」白水晶對武術精通,看得出門道;這個男子身材魁梧,身手卻出乎意料的矯健,看不出打的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拳腳,可是與人交手時卻是百分之百最具殺傷力的打發。雖然這男人有些厚道,力氣有所保留,可也打得那些人幾天下不了床了,真是帥!

  「他是丁皓。」她拉著水晶往丁皓那邊走去。

  的此刻注意力只放在王平志身上。他輕輕一提,王平志雙腳騰空,被舉到與丁皓平視;平常不可一世、受人前呼後擁的王平志此刻只嚇得全身直打哆嗦。少了手下壯膽,他就是一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別動我女人的腦筋;否則,你會很慘。要惹我之前,最好先打聽我是什麼人。」丁皓丟下他,讓王平志毫無防備地跌了個狗吃屎。丁皓才不會簡單放人,他送了落荒而逃的王平志兩個黑眼圈當紀念品。

  「丁皓,你們怎麼來了?」朱浣浣看看丁皓,又看向站在階梯上的孟冠人。「我們也要來這邊吃午飯,可是日本料理吃不慣,又出來了。」孟冠人一手搭在丁皓身上,露出俊美的笑容,眼光有絲捉弄的意味,直盯著朱浣浣紅暈未消的臉。

  「我們也正要去吃,既然不好吃,那我們回家煮好了——對了,這就是我我常提起的好朋友;她叫水晶,姓白。」朱浣浣拉過水晶。

  孟冠人與她握手,目光思索了一下。

  「你使的身手屬於'明月流'拳法——白志翔會長與你脫不了幹系吧?」孟冠人學識淵博如電腦絕非浪得虛名。

  白水晶詫異地眨了下黑白分明得到眼,隨即了然而笑。「我知道,你是'賽孔明'孟冠人。白志翔是我父親,想不到你會知道他。」

  「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緣;在日本。朱朱常說你的口才無人可及,真是久仰了。」

  孟冠人好奇的是白水晶這個明明已二十四歲的人了,卻仍似高中小女生的外表;看來嬌小又無邪,可愛又逗人,上法庭當律師如何取信於人!

  白水晶皺眉看他。

  「開口、閉口客氣話一大堆。我知道你好奇我的年紀與實力,現在我無法証實什麼,不過將來你犯案了東窗事發,或離婚訴訟談判贍養費出問題,我會讓你不敢小看我的實力;包你損失傷害到最低。」

  「你已經証明了;了不起的女人。」孟冠人再也不敢小看了這個嬌小得不得了的女人。

  丁皓輕撫朱浣浣白嫩嫩的臉蛋,深思道:「你該學些拳腳來防身了。」

  「我是運動盲,沒有那種細胞——你常與人打架嗎?」朱浣浣憂心地看丁皓。

  丁皓淡笑道:「我已經過了逞勇鬥狠的年紀,現在出手度是有原因的;例如保護我的女人。」

  朱浣浣承受不住他熱情無諱的目光逼視,連忙移開眼,匆匆找了個話題:「我們回去吧。」冷不防又對上水晶與孟冠人兩人了然又逗笑的目光,她頭更低了,感覺更慌亂無措了。

  水晶畢竟不會欺負好友太久,對孟冠人說道:「我開車來的,一同走吧!你替我引路。」

  「當然。」

  孟冠人和白水晶兩人先走了;往停車場而去。

  「我們不走嗎?」朱浣浣真氣此刻怎麼這麼害羞,喜歡的感覺因他的存在而在心湖掀起巨大翻湧;之前他深深地凝視她總不明所以,只偶爾會有一些心跳不規則的現象。哦喔!真討厭自己競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陡然明白自己的心思愛戀,叫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丁皓眼中一片狂喜;他知道浣浣已經有自覺,否則她不會突然手足無錯起來。她是這麼單純如水晶,一看就透,絲毫不懂得隱藏;他不知道是哪一點令浣浣突然開竅,可是他才不會放過這千斤難求的一刻。他不管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攔腰一摟,托起她尖尖的小下巴,直視她。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即使孟冠人不敢明說,丁皓自己也知道;之前,他強迫浣浣當他女朋友全是自己霸道的一廂情願,浣浣在迷迷糊糊之余也不曾多說什麼。雖然他們契合無聞的吻是無人可比的,可是浣浣也不曾說過心湖的話呀,以至於丁皓到現在為止仍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他迫切需要浣浣親口說出來。

  在他緊迫盯人的目光下,浣浣的不安被羞怯全然取代。他輕輕地開口:「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早說過我是你的女人呀!要有——要有什麼感覺的話,不都是很自然而然的嗎?」

  他真的埃極了她甜甜軟軟含著濃濃羞意的聲調。

  「我想要你親口說。」他堅持。

  朱浣浣突然笑了。露出甜甜的梨渦,雙臂輕搭他厚實的肩頭,附在他耳邊輕聲又頑皮地說道:「我要說的是——你今天帥呆了!大英雄。」

  說什麼都好;就是別說他帥,或英俊之類的話——在黑道中諷刺的話語。果不其然,丁皓愣住了,臉色乍紅乍白,不知如何是好。她輕推了他一下,說道:「走吧!回去了。你不餓,我可餓慘了。」

  雙眸閃動的笑意隱隱,看得丁皓新盪神馳。他緊緊摟住她,往停車場走去,心中漲滿從未有柔情眷寵,專為她的一顰一笑而牽動。

  他知道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得到這個女人的愛。

5.
 白水晶以為她那可憐的、曇花一現的、自以為是的戀人此生將於她無緣再見;可是,老天終究還是挺眷顧她的。

  知道石強就住在樓下,是要用餐時,朱浣浣無意中說起要找石強上來吃飯,白水晶才知道原來石強並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在命運鬼使神差下,石強住到丁皓這邊;而朱浣浣又是白水晶最好的朋友,牽來扯去總是緣份一場——石強與她畢竟是有緣的。

  在白水晶跳起來的失態中,孟冠人早已看得明白,一邊示意丁皓;丁皓好奇地看著白水晶說道:「你認得石強?」

  「一同吃過午飯,在他出獄的第一天。我一直在找他。」

  朱浣浣這才明白,水晶暗戀的對象竟然就是石強,隨即脫口而出:「怎麼不早說?你一見鐘情的人就是石強?」

  「我可以下去找他嗎?」白水晶才沒有少女的矜持那一套,直截了當地問。

  「他也許還沒回來;你去看看也好。」丁皓丟了一只鑰匙給她。「如果他回來了,叫他上來吃飯。」

  「O。K。」水晶一陣風似的奔出去。

  兩個大男人又開始演出搶食物的老戲。

  朱浣浣無心於吃,心頭想的是如何替石強與水晶兩人牽線。在她看來,石強本質與丁皓相似;但石強又憂鬱了些,對什麼事都抱持不信賴的態度。丁皓說過他的背景,那種性格的形成其來自……幼年是私生子的悲哀,受盡奚落;少年時回到父親身邊,無法認祖歸宗,又得不到實質的關愛,只被利用為殺人機器,所有歲月中全是晦暗與孤獨;不快樂的成長經驗,養成了他的冷淡與不信任的性格。這樣的一個人,要讓人如何去愛呢?想必會愛得黑辛苦。

  不過水晶的善解人意與樂觀的天性、勇往直前的個性,從來沒有她辦不到的事;想來,還是有希望的。

  戀愛中的人都巴不得身邊的人全是得到愛情的滋潤,讓世界一片美好。朱浣浣眼中漾著笑意看向丁皓;丁皓正定定看著她,這次,她沒再逃避。她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輕聲道:「吃呀。」

  孟冠人不滿地叫:「不公平,我也要。」滿口的飯差點沒噴出來。

  不等朱朱有所行動,丁皓將一盤肉全部吃光,只剩骨頭的魚身,連同盤子拿起倒入孟冠人碗中,施恩似的說道:「夠不夠?還要什麼盡管開口。」

  「朱朱!丁皓欺負我!」孟冠人哇哇大叫。

  「丁皓,別欺負他孤家寡人一個,缺乏母愛的人我們要多多體諒;別挾魚骨,應該將廁所的通樂先給他吃下去,否則魚骨吃下去消化不良怎麼辦?人家會說我們虐待兒童的。」朱浣浣一點也不可憐孟冠人;平常他老愛在她氣急不能成言時欺負她,現在與丁皓自是同一陣線;輕鬆時刻,她這法律系畢業的第三名才女,口才可也不差。對孟冠人這種愛捉弄人的人,有時有反制的必要,以免他欺負人慣了,一點也不懂得節制。

  丁皓接腔直點頭:「通樂不好吧!他需要更有效一些的——下次煮他的飯,添一些硫酸好了。」

  孟冠人哪裡知道情人兩心相悅之後就會同心協力轉變得那麼毒辣;好歹他也算媒人之一呀。

  「喂喂!兄弟,太不夠意思了吧!過河拆橋是小人的行徑。」

  朱浣浣畢竟天性厚道,挾了一些菜到他碗中笑道:「吃吧!難得孟大少爺會中意我煮的粗茶淡食。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孟氏財團的少東。」

  孟冠人感激地扒了好幾口才說道:「珍饈美食吃久了會麻痺;何況好幾年來我都沒吃過了,所以嘛——就落到丁皓這邊吃一些泡面度日了。大餐嘛,中看不中吃,排場重於口欲。所以我說丁皓撿到了個寶,可惜我沒這個好運!」話語中不勝唏噓惋惜。

  丁皓不屑地冷哼一聲,對朱浣浣說道:「別同情他!這家伙打二十歲開始,家中排盡美女任他選來當老婆,一路排下來沒一個人被他看入眼的,打光棍到今天是他活該;身為集孟家大老寵愛於一身的寶貝天才會娶不到老婆才怪呢!是他自己不要而已。」

  朱浣浣還是很同情孟冠人。

  「大概緣份未到吧!冠人要是一眼就看上,不成了花心大少?不僅糟蹋了人家,也弄濁了自己;他一定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這樣的冠人,最有資格得到一份真情摯愛;不必羨慕我們,我與丁皓,平平淡淡、安安順順走來——這是我們的方式。說不定,將來發生在你身上的愛情會更轟轟烈烈。」

  孟冠人誠摯而真心的微笑,眼光閃動。

  「你知道,丁皓,朱朱是個你值得傾注一生來疼愛的女人;你這輩子最聰明的決定是在初相見的一刻就打定要她。」

  丁皓舉起一杯酒說道:「是呀!祝我的好運。」

  「預祝我在不久的將來也能得一佳眷。」孟冠人杯子與他相碰後,兩人一仰而盡。

  朱浣浣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好,可是他們一直捧她,她也只能一笑置之。她看向門口道:「奇怪,水晶怎麼還沒有回來?」

  「再等一下吧,也許兩人正談得起勁。」丁皓說完也埋首大吃。

  水晶並沒有找到石強。門鈴按了許久,沒人應門,不死心之余開門進去,屋內除了簡單的家具外,顯得空空盪盪;的確美回來。才要轉身關上門,就見門口站了兩個人:一個中年男子與一個充滿「飛女」氣息的女人。

  那「飛女」用鄙夷的眼光掃了她一眼,說道:「我找丁皓。」她下巴朝天,話是對水晶說的,眼睛卻沒正眼看她。

  對這種狗眼看人低的人,水晶向來不放在眼裡。目光中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微胖,面上有一種威嚴,帶著三分和善,與她相視而笑。

  「我是丁皓的叔叔,我叫丁勇。丁皓是住在這裡嗎?」

  這女人是誰?水晶第一個想到這個問題。她漫聲應道:「是的,這是丁皓的住所。」

  那女人嘴巴嚼著口香糖,對中年男子說道:「勇叔,你們的情報錯誤了,說什麼丁皓與一個肉彈女人同居;這叫肉彈?那我不叫波霸才怪。」說話真是與她的衣著一樣——沒格調。

  這女人身材平板不說,竟然還敢東露一片、西露一塊。重金屬的緊身黑皮衣勾勒出瘦巴巴直線條的身材;胸前二團可疑的高峰,像是填充了過多海綿所致;二根略粗又稍短的蘿卜腿偏偏搭配了一件過短的皮群;足蹬五寸高的復古高跟鞋;發型是一堆雞窩,這使她的肉餅臉顯得更加臃腫,原有的幾分姿色也在濃妝艷抹中消失殆盡;這個女人真是個異類!

  「你是誰?」白水晶不動聲色地問。

  「我是丁皓未來的妻子,方秋萍;你聽過沒有?」女人一副傲氣十足的模樣。

  丁勇,顯然業有點受不了方秋萍的氣燄,逕自對白水晶說道:「近來傳出一些丁皓的消息,令我大哥十分不悅。之前丁皓曾與方小姐相親,因為他並沒有反對,所以大家視為默許,我大哥大嫂還特別為他們遠赴法國採辦一些結婚用品、衣服;並且方小姐為了當一個稱職的丁家夫人,兩個月前業去日本新娘學校念書。雙方只等大家都有空了就要舉行婚禮,可是,你的介入已使得我們雙方都十分困擾,所以我大哥特地差我回國找丁皓談一談。」

  「是的,丁皓與我家才是門當戶對,你這個幹豆莢算什麼東西!」方秋萍顯然並沒有學到什麼淑女應有的禮儀。

  白水晶嘲弄地笑笑,看著丁勇道:「丁皓會娶這種老婆,算他沒長眼;丁先生,三思呀1」她退出門外,將門鎖上,對兩人說道:「上七樓吧,他在上面。」

  「喂!你說什麼?!」方秋萍臉黑了一半,在她身後追問。

  但白水晶屁也不回她一個。

  而丁勇不以為然地瞥了方秋萍一眼,不明白大哥與丁皓看上她哪一點?實在有再評估的必要。

  開門的超級帥哥孟冠人,方秋萍就看呆了。

  水晶閃身而入,宣布:丁皓,有一個自稱是你未來妻子的女人出現了。

  丁皓皺眉起身,看向門口。

  「勇叔?」他只認出丁勇,對叔叔旁邊那個怪異的女人陌生得很。

  丁勇對孟冠人點了一下頭走進來,十分驚異丁皓住的地方竟然可以用「窗明幾淨」來形容。記得去年丁皓住六樓時,連他的親生母親都不敢走進去;該不會這個侄子突然間愛起幹淨了吧!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丁皓身邊那艷麗無雙的女人;這位美女海比較像丁家耳目形容的那個與丁皓同居的女人。

  「我帶秋萍來看你。」丁勇開口,指向門口那個一個勁兒死盯著孟冠人的女子。

  「秋萍!」他叫。

  方秋萍不情願地移開眼應了丁勇一聲,腳步千斤重似的往屋內走;這個美男子是誰?她以前怎麼沒有見過?再想丁皓,心中猛然一驚,飛快掃了丁皓一眼,那種嚇死人的模樣依然讓她害怕。她一直不敢單獨面對丁皓,要不是兩家門當戶對,而且丁皓將來可能成為黑道老大中青派的接班人,她才不要嫁給這個煞星;不過,放眼黑道新生代,倒真的沒有人比丁皓出色。

  「嗨,丁皓,伯母要我來看你。伯母對你的姘頭不以為然,既然我們要結婚了,你這麼做太不給我面子了。」身為未婚妻,她自認有資格這麼指責他;黑道老大身邊養幾個女人不足為奇,但有婚約在身,卻還明目張膽養女人,就是故意給她難堪。

  丁皓冷然看了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一眼。

  「我何時答應要與這個女人結婚?我根本沒見過她。——勇叔,你們在搞什麼把戲?」

  孟冠人也走過來,忍住笑,直搖頭。

  「真是號眼光!丁皓。什麼時候的事?」

  「兩個月前與方家相親,你並沒有反對。」丁勇一貫的簡單字句。

  丁皓回想了一下……似乎真有那麼一回事;可是她並沒有點頭呀。

  「我爸媽以為我答應?所以才跑去法國採買結婚用品?」他一直以為父母是去度二度蜜月。

  「你沒答應嗎!」丁勇問。

  「我當然沒有答應!你們在胡搞什麼!」丁皓吼了出來。

  一旁在偷看孟冠人的方秋萍就只聽到這一句話,尖叫出來:「什麼?你沒答應?

  我的禮服和帖子都弄好了,你怎麼可以不娶我!要我們方家丟臉嗎?」被丁皓兇狠一瞪,諒她有再多的使潑話要說,也不敢在這種目光下說個痛快淋漓;但她可也是堂堂方家大小姐,豈能被人輕易打發?眼光看向丁皓身後那個豐滿女人,心中一肚子火,只差沒噴出火將那個女人燒成灰炭。

  丁皓摟過浣浣,對丁勇說道:「勇叔,如果你聯絡到我爸媽的話,告訴他們,我已經找到我要的女人了,她叫朱浣浣。」接著用不自覺的溫柔眸光低首看她。「浣浣,他是我的叔叔,你也叫她勇叔。」

  「勇叔。」朱浣浣並不十分了解目前的情勢,但丁皓大庭廣眾下這麼的一摟,可也表示得很清楚,簡直是昭告天下她是他的女人了。害羞之余仍十分有禮地對丁勇打招呼,企圖不著痕跡躲開這種親密——她還沒弄清楚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妻是怎麼一回事,才不要與他這麼親密——可是丁皓這次並不放人。

  「她?」丁勇來不及多問。

  孟冠人已領他先入座,主動介紹:「她,朱浣浣,去年甫自大學畢業,是A大法律系第三名出來的才女;家世清白,也算是個千斤小姐;外表美貌無比,內在溫柔賢惠。勇叔,能將這裡變成變成天堂絕不是普通人做得來的。她的廚藝更是一流,我們正在吃她做的午餐呢。」

  「你當你是推銷員呀!孟大少!」水晶斜睨孟冠人一眼,注意力卻被放在被冷落一邊,臉色陰晴不定的方秋萍身上,她的所有心思盡入眼底。水晶與孟冠人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丁勇定定地打量朱浣浣,再看著四周,一抹難得一見的笑容浮上他向來不苟言笑的臉。

  「你真的要定下來了?」丁勇問。答案早已從丁皓臉上可以看出來。

  「夏天吧。」丁皓很獨斷地說著。

  「喂!丁皓,太毒了吧!浣浣才二十四歲,你至少要放她過幾年單身貴族的生活吧;我還有意要與浣浣合開律師事務所呢。」白水晶第一個反對;她很懷疑丁皓會讓自己老婆出去拋頭露面。

  這下子丁勇又詫異了;這小女孩好大的口氣,幾歲而已?不等丁勇開口問,孟冠人已回答:「她,白水晶,白志翔的獨生女,A大法律系第一名畢業的大才女。」

  丁皓身邊的朋友不多,但三教九流都有,並且都是些奇奇怪怪叫人人跌破眼鏡的人;丁勇在黑道混了近二十年的時間,什麼人都見過,就是沒見過這些模糊難分的人物。是號是壞,老一輩也無置喙余地;反正,丁皓找到了號女人,那就行了。

  朱浣浣對婚事並無多大意見;夏天!可以是明年夏天,或後年夏天……如果丁皓能等那麼久。反正都一起生活了,結不結婚只是合法不合法的問題而已。浣浣對法律一事,並無多大的企圖心,只想幫助一些受害者而已;不過當她了解丁皓保全公司營業的目的之後,她反而想陪在丁皓身邊,為他那些曾受過刑,卻洗心革面的員工解決糾紛。

  「你的意思呢?」丁皓問著,而大家同樣期待她的回答,除了一旁氣得牙癢癢的方秋萍除外。

  她淡淡一笑。

  「我比較喜歡在有情調一點的氣氛下談婚事。現在,吃飯吧,都快一點半了。勇叔,一起來吃吧,我再把菜熱一熱。」

  丁勇笑了笑,站起來。

  「不了,我們早已吃過,現在我得去方家解釋。秋萍,走吧。」

  方秋萍怒視朱浣浣,踩著高跟鞋悻然而去。

  丁勇走後,白水晶關上門,先開口:「從今天起,丁皓,你最好二十四小時將浣浣拴在腰上。」

  「他們不敢惹我,除非不想活了。」丁皓坐在沙發上,將浣浣一把拉到他膝上坐著,深深聞著她頸子的幽香。

  「這樁還是個未知數,先解決王平志那檔事!我想她會是第一個上門送死的。」

  孟冠人淡然說道。

  水晶似乎聞到一絲血腥味,有些振奮地跳到孟冠人與丁皓中間茶幾上坐著。「有什麼好玩的計劃嗎?」

  「少不了你的,女俠!」孟冠人回應。

  只有朱浣浣不甚明白;他們怎會都當她是被危險環伺的小紅帽?這真是荒唐!偏偏他們三人均是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正在發生中嗎?」朱浣浣看著丁皓。

  三人同時對她搖頭,然後一同起身走向飯桌去吃那中斷的午飯。丁皓始終牢牢握住她的手。

  留給朱浣浣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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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1 發表於 2005-4-3 03:54:3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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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字體大小:tT
6.
 白水晶在丁皓的公寓逗留到晚上十點,就是為了要看石強。

  但石強卻一直沒出現。白水晶忍住心中的失落,告辭走了;要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真的沒什麼勇氣走過「凌月巷」這條龍蛇混雜、惡名昭著的巷路。中午經過這條巷子時,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現在時值深夜,可真是有得瞧了;聚賭的、打架生事的、吸毒縮在牆角抖瑟的,還有賊頭賊腦用邪惡目光窺視外來客的,像是隨時準備搶光你的錢,致放撥光你的衣服似的。盡管警方一再掃盪,但凌月巷依然盛名不衰;一批一批的人又進駐。這裡也算是貧民巷;三三兩兩的乞丐倒在路邊;懶懶不動、衣衫不整,身前放一個小盆。而關起門與外界隔絕的屋子裡頭,傳說是一間間的私娼寮,但未經証實。由窗口看到裡面一盞盞昏黃的燈光,隱隱約約傳來叫囂與吆喝聲,是賭場吧!這的確是一條黑暗的巷子。

  越走,她心中越是沉重。她是學法律的人,對法治社會懷著使命感與憧憬;但,諸如此類不見天日的陰暗面依舊存在著,她卻是無能為力。法律專為平常老百姓而設,為的是懲治破壞社會祥和的壞人。好人與壞人之外,社會上還存著少數墮落的人,雖沒做大奸大惡,卻聚集在一小方天地做些小奸小惡,自我毀滅。這些人不多,但絕對是存在的,台北市可見,就在這裡。

  陷入自我情緒過深,以致於沒發現有人正悄悄靠近她。在這個人撲向她時,她本能地利落閃過,卻不料這只是虛張聲勢,身後陸續又有人撞倒了她,再一個人又搶走她的皮包,然後幾個人飛快沒入人群中。白水晶所有重要文件全在裡面,哪有不追的道理;一對三,她還是有勝算。嬌小的身軀矯捷利落地在人群中穿梭,直直盯著那個搶她皮包的人,她以為那是很簡單的,可是她料錯了;在人群中會突然伸出一只手輕薄她的胸部——雖然她閃得過,卻非常辛苦。

  「走開!閃開!」她不客氣一一回報五指印——雖沒一個近得了她的身,可是卻與歹徒癒離癒遠了。

  石強下了公車,就見三個少年之中有一個手上緊抓一個名貴的女用公事包,慌慌張張從凌月巷跑出來。他們搶了人?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管的,任何不知死活的人在這麼晚走入凌月巷,得到的下場都屬活該。但這三個少年令石強皺眉;他們平常乖乖地打零工,賣口香糖賺錢,一向安分守己是凌月巷中最不可能為非作歹的小鬼,現在竟然也開始做起這種歹事了!

  她在少年跑近時,一把抓住為首的那個少年。

  「小林。」

  「放開啦!放開啦!」三個少年臉色更加慘白了,他們認出這個人是丁皓身邊的人——凌月巷中人人當丁皓是神、是煞星,盡可能躲得遠遠的。在巷子中混的小太保、小混混,全是黑道份子眼中不入流的角色,對那些真正的老大全怕得要死,更不敢惹老大身邊的人。聽說這個人也是大有來頭,殺過的人可以放血流成一條河;傳聞實不實在沒人知曉,可是她是丁皓的人總錯不了。

  石強正要質問,就聽見有人叫他。

  「石強!」白水晶上氣不接下氣地奔過來,雙手抓住石強手臂喘氣。「他們搶了我的皮包。」

  三個少年全低下了頭。被抓住的人不再掙紮,其他二個也沒逃跑的念頭。洗得發白而破舊的衣服全沾上了冷汗。

  「你怎麼在這裡?」第一眼石強就立即認出來了。她不明白自己怎麼一直記得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白水晶當然有一大堆話要與石強說,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當然是要先解決這件事。

  「等會再聊。」她對石強一笑,轉而凌厲地看向三個才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

  「即使你們未成年,搶劫被抓也會判個十幾、二十年,你們為什麼那麼想不開要搶我的皮包?」被抓住的少年拒不回答。石強濃眉又擠在一起說道:「說呀!小林。」

  白水晶好奇地說道:「你們認識?」

  「他們住在巷子中一向安分守己,今天大概是第一次作案。」石強回答,看向小林後方那個眼淚快流出來、年紀最小的少年。「阿吉,你說。」

  「請你不要對丁先生說,我們沒有別的地方號去了。」那個交阿吉的少年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們想到這個小姐與石強認識,也許她也是丁皓的朋友。

  另外兩個少年眼眶全紅了起來。

  「那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水晶問。她忍不住開始猜想這些應該去上學的孩子,為什麼會混在這邊、看他們穿著似乎也混得不好。他們不像壞孩子的樣子,只是有一點倔強、有一絲晦暗,沒有正常孩子該有的青春與希望;這些孩子,來自哪一種家庭?

  那個交阿吉的少年又說了:「是阿婆啦!阿婆生病了,要開刀,可是沒有錢,醫生叫我們回來,有錢再去;如今她連藥都吃完了。」

  石強與白水晶對望一眼,石強問:「誰是阿婆?」

  阿婆是一個靠拾荒維生的老婦。三年前這幾位少年從孤兒院逃出來餓得奄奄一息時,是阿婆收留他們住進那間僅有、並且潮濕會漏雨的克難小木屋中,將她少而又少的衣物無私地與這三個少年,並且沒讓他們走入歧途,因而他們制間培養出祖孫般的感情。而今,阿婆長期的腹疼被証實是子宮瘤,已到非切除不可的地步;但他們沒有錢,在三餐都成問題的慘淡日子中,連賣止疼藥都是奢侈的。他們真的一點法子也沒有了,才決定學別人冒一時風險,搶劫不勞而獲的錢財。

  「你們——要趕我們走嗎?……還是要送我們去坐牢?」另一個少年畏怯地開口,面如白紙。

  水晶與石強無言地交換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辦?雖她已無意告發這三個少年,但他們的困難依然存在,他們仍是會鋌而走險找別人下手;若要幫忙,不是光替勞阿婆解決醫藥費就夠了,這三個少年的問題業無法坐視不管吧!她衡量了一下道:「走吧!先送阿婆到醫院。」

  三個少年都愣住了;而石強笑了。她稍稍失神地看著那抹罕有的淺笑。

  「你們——」為首的小林終於開口了,不敢相信地瞪著這兩個陌生人。她希望他們遇到了貴人;可是十七年的歲月教會了她一個事實: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所謂好人、慈善家全都是批這羊皮的狼,他們是人人歌功頌德、樂善好施的大善人,可是背地裡卻與孤兒院院長合作,將一個個孤兒販售到海外——他的妹妹就是這樣不見的,而別人卻以為她被好人家收養走了。他們年紀大一些、不易脫手出售的少年,則在拳腳中受盡欺凌,被訓練成為小偷、扒手,或是淪入乞丐集團。他們逃出來,是因為別人判定他們只適合當乞丐,在多年拳腳下猶當不成號扒手,於是決定讓他們殘廢;少一只手、少一只腳,賺取同期與金錢。原以為外面的世界至少比孤兒院號過,但命運並不曾善待他們……他們被街頭混混修理;沒有身份証又是童工,被不法商人安排與偷渡客一同工作,得了溫飽卻拿不到錢;三四十個人全窩在工寮中生活,既要躲警察,又要沒命似的日夜工作。最後在警察突襲下,所有偷渡客一網成擒,而他們三人只好又再度流落街頭,過著不知何從何去、任人欺凌的日子。知道阿婆的出現,他們才真正知道什麼叫溫暖,雖然生活同樣困苦,可是他們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不必再睡路邊受凍,不必翻垃圾桶與野狗爭食。在拾荒與賣口香糖中顫抖的賺取到微薄的錢財;一百元、二百元,當他們一齊放入竹筒撲滿中時,仿佛放入的是全世界唯一的財富。他們也開始編織幸福的美夢:要買大房子接阿婆一起住,要買好吃的、好穿的,要過號生活……他們以為他們存得夠多了,但比起阿婆住院開刀要用的錢一比,他們才知道自己真是天真而且貧乏得可憐;十萬元與三千元要怎麼比?而三千元卻是他們省吃儉用一年半好不容易才聚成的財產,要存到十萬元,只怕賺一輩子,不吃不喝也存不夠呀!於是他們的幸福又破滅了,又正視現實的殘酷與老天的作弄。世界上,沒有好人,更絕無富有的好人。

  可是——這位小姐,她看起來很有錢,業沒有趾高氣揚或出手打他們;她怎麼會如此奇怪呢?

  白水晶從男孩眼中看出太多不信任與辛酸,淡淡一笑道:「你當我是好心的仙女就成了。」發現三個少年依然呆若木雞,她雙手往腰上一叉,兇巴巴叫道:「還不走!要在這裡生根是不是?」

  三個少年跳了起來,急匆匆的,好像真的相信有好心的仙女下凡,又好像被她嚇到了,說道:「這邊走。」

  「走呀!伙伴。」她挽住石強的手臂,笑道:他這次別想再逃開了。

  石強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與這女孩又扯上了。依他獨來獨往的個性而言,向來不趟渾水的;可是那三個少年有著與她雷同的出身,又比她坎坷的際遇,令她無法坐視不管。而這女孩的處理方式也令他驚異理起來;照理說,她被搶了,不是馬上報警,就應該立刻走人,但她卻表示願意幫助他們。這女孩,號奇特!這一種果決與善良如果不能解釋為不解世事的沖動,就該說她有超乎想象的理智與成熟了;再一次,他對她的年紀好奇了起來。

  這女孩身上有一種熱情與開朗樂觀的氣息,像陽光一般照亮所有晦暗,這是他生命中奇缺的特質,卻是他一直所需要的,因此她緊緊的吸引住他,讓他不由自主跟著她走,眩惑在她的笑臉中。

  星期一,朱浣浣向丁皓請假,與水晶煮了一大堆食物補品提往醫院去;同時也聽完了水晶的敘述。

  三個少年狼吞虎嚥吃完了有生以來最美味、最饜足的一頓。在阿婆手術完畢之後,三個少年全躺在走廊的長椅上疲倦而眠了——他們守了一天一夜未闔眼。」他們想要工作,但他們連字也不認不得幾個;我是想幫助他們一方面念書,一方面又可以學一技之長。對於每那間私下販售人口的孤兒院也要徹底揭發開來。「水晶說著她的計劃。有那麼多正事好做,她哪還有心情去管哪些夫妻又要離婚了、要多少贍養費。現在有那麼多事好做,如果天天在離婚訴訟上打轉不就太浪費自己所學了!朱浣浣點頭道:「孤兒院的事我叫丁皓聯絡沈拓宇警官。三個少年的工作不妨安排在丁皓朋友的店中;他有很多朋友開機車行的、自助餐的,都缺人——供膳宿之余又有空讓他們去讀夜校。一間孤兒院可以販賣人口那麼久而不被發現,這中間某些有權有勢的人物一定難脫她有條有理地安排三個少年的出路與分析案情。白水晶彈了一下手指說道:「我就說我們可以合開事務所;我只管往前沖,而你是我的張良。」他吐了口氣,看向熟睡的三個少年說道:「我一直相信正義不滅,才去念法律,因此,我要辭了現在的工作,投入丁皓這一方;我相當羨慕他這種亦正亦邪的身份,充滿刺激與危險性,雖不被社會所認定,卻是真正在做事。這三個小孩的個案只是冰山的一角,一定還有更多這種孩子,或真正需要有人為他主持正義公理的人存在。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所以日子過得很無力,也很粉飾太平;現在,終於有事可做了。」

  「這也是我跟在丁皓身邊這些日子以來的感觸。」朱浣浣看了一下手表;答應要給丁皓帶飯去的,時間差不多了。「水晶,我先去公司,下午我會與丁皓一起來安排這三個小孩的事。你還要待下來嗎?」

  「等會阿婆醒了,我要與她說幾句話。我想安排她去療養院,看她願不願意了。」

  「那我先走了。」

  一大早,公司彌漫一股沉悶的氣味,所有人都盡可能離七樓遠遠的。各大主管皆互相走告:今天老板情緒跌停板,要命的別上七樓,以免被當成炮灰,死得不明不白。人人小心翼翼埋首工作。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今天浣浣一大早就匆匆出門,只說要請假就不見人影,不待她細問,就與白水晶大包小包提了出門。而那個孟冠人昨天回孟家吃晚飯,今天卻失蹤了,不來公司也不打電話來說一聲。丁皓早已一肚資比高興,偏偏來公司坐不到五分鐘,屁股還沒坐熱,就接到父母打來的越洋電話,劈投一陣大吼大叫——是她那個幾百年沒發過脾氣的老爸;再來是責難與不滿——來自他那溫柔、並且凡事支持他的老媽。他們非常不諒解他對方家悔婚,更不諒解她看上一個肉彈女人的事實。丁皓不知道勇叔怎麼說的,也不知道方家如何對父母哭訴或責難;她也火了。他做了入獄後即不曾再做過的事——與父親互吼,然後甩上電話。那只可憐的電話——如今只成一堆殘骸——被砸到牆角奄奄一息地哭泣,悲嘆自己不幸的命運。

  有幾個接到大生意的主管喜滋滋地進來報告,全都抱頭鼠竄,沒命也似的逃出去,身後跟著丟出丁皓隨手抓到的筆筒、書夾生命的。沒有人見過丁皓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於是在心中蒙上陰影的同時,也在揣測是不是公司要倒了,還是朱小姐偷人?

  朱浣浣一進公司大門,守衛就好心勸她待會兒再進去。她不明所以,走入大樓,總機小姐個個面色凝重地叫她千萬保重;後來有告訴她,待會正在發一場天大的脾氣。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呀。他仍是上了七樓,電梯門一開,她就差點踩到幾個重要的檔案夾;在放眼看過去,她相信丁皓的辦公室內已經空盪盪沒什麼東西可以再拿來丟人了——連沙發都給他丟出來二張。

  她走了進去,就見丁皓手上一瓶酒,一邊往嘴裡灌,一邊扯著衣服。辦公室內能破壞都給他破壞完了;而現在的他,是她印象中衣冠最不整的一次:上衣扣子全開,露出壯碩的胸膛;長褲沾了灰,雙腳又將鞋跟踩平,不肯好好穿上。滿屋子的酒氣;而他正坐在敞開的窗台上,看向外面。這種臟亂簡直讓她想尖叫!他到底發了什麼神經!沒來由地弄得一團糟。

  「丁皓,你對辦公室的擺設不順眼也犯不著大肆破壞呀!」朱浣浣將手中的飯盒放在地上,想要扶起翻倒的大辦公桌——天哪!真是重。

  「你去哪裡了?」

  「我——」她正要回答。

  「我是你的男人,你卻一點也不在乎我。我不是跟你說近來你不大安全,要出門都要詳細對我說嗎?你當我的話是放屁呀!煮了一大堆東西,去給你那些高學歷的小白臉吃嗎?」他現在要發泄的是他的暴怒與不安;父親氣極後口不擇言的話,深深刺傷他……

  ——你以為一個高學歷的富家千金會看上你嗎?

  ——你吸引人的就是你的勢力;一個無依無靠、徒有美貌的女人,只會在有麻煩時才會選中你!

  ——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迷戀那種女色,你昏頭了!我丁武絕對不讚成你娶不三不四的女人入門。

  ——娶了她,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醒醒吧!你憑哪一點証明她是真心的?

  學歷與背景曾是他不敢要浣浣的原因;即使她現在已深深陷入再也顧不得學歷之類的差距,但不安依然存在的!而這「不安」又重重打擊到他的自信、自尊—— 她竟然為一個女人如此神魂顛倒。早上浣浣匆匆出門,那種似乎在逃避他的懷疑因子在心中著了床,而後在父親撩撥下,怒氣像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整個早上,他呆坐在這裡,想著浣浣周旋在一大堆高學歷的朋友中,招蜂引蝶,將她精心料理的餐點送給男人們吃……而他們都在笑有個丁皓的傻瓜輕易成了朱浣浣裙下拜臣之一。

  這真是荒唐!但他已失去了理智,放縱思想越來越不堪入目,將自己的大腦折磨得慘兮兮。

  「我——」她一雙大眼圓睜,正待說明。

  可惜又來不及說完就被丁皓打斷。

  「我是你的第幾個男人?一個千金小姐為什麼會看上我這個坐過牢、又沒學歷的男人!我甚至沒有冠人那麼吸引人容貌。」

  天哪!今天是說明日子?為什麼一向冷靜的丁皓會突然奇怪了起來?竟然還懷疑她的真心!才一個早上而已呀。不行!她一定要開口;她不要吵架,也不要再聽丁皓自以為是的自話自說。於是,她飛快的用手捂住他嘴,很快的開口:「聽我說,丁皓。我不知道你在生什麼氣,不過,你必須先聽我說完話。有三個少年,昨天在凌月巷搶了水晶的皮包,被石強抓到,後來才知道是為了救一個阿婆的生命,昨晚他們已將阿婆送醫院了。一大早,水晶找我做了一些飯菜去給那三個孩子吃,他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那幾個孩子是從一間私販人口的孤兒院逃出來的孤兒。我與水晶打算幫他們。我記得上回你說過,你的朋友中,有很多開機車行的、開餐館的,很樂意收學徒。我想要安排他們工作,並且送他們去念書——不許開口,我話還沒說完,你只要點頭或搖頭就行了。」她兇巴巴地叫著,但聲音卻不帶一點威脅。丁皓終於平靜不少,點了一下頭,狂怒的眼神和緩清醒不少;他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手。

  浣浣又開口:「我不喜歡你對我兇。我最討厭與人吵架,因為我不懂得怎麼吵,也一定會輸。首先,我們先來討論'我不在乎你'這個問題……如果我真的不在乎你,不會發生什麼事都第一個想到你;我打算一輩子跟著你了,你還說這種話,並且像吃了火藥似的吼我。如果將來我得一直承受這種待遇,我發誓,不管我有多麼愛你,我都一定會離開你。再來,什麼叫'高學歷'的小白臉?我到二十四歲還沒有初吻,還沒有人碰過是有原因的;那些高學歷、或富家公子哥兒,一個個只看重我的外表,只當我是胸大無腦的女人,常常露出色迷迷的眼光光想沾我,而對我的好成績卻不以為然;曾經還有人惡劣造謠說我色誘教授取得高分數。我一直在等 ——等一個能真正欣賞我的內在的男人,知道我的單純與自愛,能用疼愛的眼神眷寵我一生,而不是以低俗的眼光看待我,或只企圖要沾有我的身子;我以為你就是我一直衷心等待的人,可是你竟然開始懷疑起我來了,丁皓!你混蛋!」朱浣浣一向不掉淚的,但兩滴淚水硬是不小心滑出眼眶。

  丁皓急了,忙要拉下她的手開口,但朱浣浣捂得更緊。「別開口,讓我一次說完;你一開口老愛自說自話,不給我發言的余地。」

  丁皓不再掙紮了,手指很輕柔地拭去她的淚,眼中是辯白與懊惱。他內心深處早知道浣浣是怎樣的女人,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在撩撥後熊熊的烈火;他太急需浣浣的保証來反駁父親的質疑……但,這同時也傷害到浣浣了。她從不知道女人的淚會讓他的心揪緊疼痛。

  「我沒有征服過什麼男人;我也不曾企圖征服過你,愛情應是兩情相悅的事。說征服,就太有決戰意味了。我只要你好好捧住我的心,不要誰征服誰。」

  「是的,你坐過牢、高中沒念完,又沒有美男子的面孔;可是,那又如何?我看見冠人沒有心動的感覺,卻在與你相視的一瞬間失神。就是你了,丁皓,我自己情不自禁愛上你了。你以為我會替陌生人清理屋子無怨無悔嗎?還讓自己全身疼了三天三夜;都是因為你的屋子呀。我替石強打理屋子可沒那麼賣命,是不是?我們現在說清楚……如果你的愛情中還要摻入門當戶對、學歷相當的話,趁早去找別人,找那個方小姐也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如果你真的愛我,從今以後最好再提這些事,我聽一次就倒足胃口!」他終於放下她的手。

  丁皓給她一個深深的長吻,將她摟緊得只差沒嵌入自己懷中、身體中。他的確配不上浣浣,連胸襟氣度也比不上;他一直知道,得到浣浣的愛,是他一生中的幸運。

  「對不起,浣浣。我今天表現得很差勁。」他臉埋在她秀發中。生平第一次向人道歉,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為什麼生氣?」她大腦還為那一吻而昏昏沉沉,無力多做思考。

  「我父親反對我娶你,並且認定我娶不到良家婦女。我的確沒什麼條件娶一個好女人;但我不要放開你。我與父母吵翻臉,急切要你証明真心。你是愛我的,是不是?即使我的過往不值得你來愛。」他捧起她小臉,憐愛地看著她細致的臉蛋。

  浣浣有絲生氣,氣丁皓的父親如此貶低兒子;他難道不明白丁皓是多麼棒。多麼好的男人?她眼光堅定並且盛滿愛意地直視丁皓,雙手勾住他頸項,一寸寸的接近他的臉龐。「我愛你,丁皓。」她輕吻了一下。「你是全天下唯一值得我來愛的男人。」又吻了一下。「你是我的英雄、我的男人、我的神。」……

  丁皓的唇又深深掠奪住她的——無限的愛意經由吻傾瀉而出……轉為狂烈……

  「唉!丁皓,我來的真不是時候;也許你該考慮今天放我公休?哎哎!別停,繼續吻,只要眼光手勢我就明白了!我是很識時務的。」孟冠人拼命忍住笑的聲音在門口傳來,驚醒兩個猶自沉醉在濃情密意中的戀人。浣浣匆忙推開丁皓,背著他們拉上半開的襟口,雙頰火紅。

  而丁皓用殺人的眼光狠狠盯著孟冠人,只差沒撲上去將他的投扭下來當球踢!這小子早不來、晚不來,故意在他們忘我是出聲;他敢打賭,孟冠人已來號一會了,就在等這個時機出聲煞風景。

  孟冠人若無其事的拎起地上兩個飯盒說道:「哇!正好,我也還沒吃午飯。剛才在樓下,石強對我說了昨晚的事,並且要我快點上來看看朱朱是否還有一口氣在,她會叫救護車。唉?!他也太大驚小怪了,哪有朱朱搞不定的事?」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我不打女人。」丁皓皺眉,搶過一個飯盒吃。

  朱浣浣溜入茶水間泡咖啡去了;可能會躲很久。

  丁皓低聲道:「昨晚出事了?」

  「鴻門宴。全孟家的長輩都出現了,還找來一個女人與我對看;逼我選擇一個—

  —不是娶妻,就是繼承事業。」孟冠人難得大皺其眉。

  「所以今天脫不了身?」

  「昨晚就逃了!我今早到耿叔那邊找資料。」「龍燄盟」的資料庫是全世界最完整的收集處,只特許孟冠人任意來去。

  「有眉目?」丁皓知道一定有。

  「王平志搭上了'風雲堂',決定弄垮你。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會破壞我們保全公司的信譽,必定會找最大樁的生意下手。」

  丁皓想了一下說道:「目前'黃金大廈'展示的各國寶石大展,算是我們保件中最大的case;他們不會想搶吧!太明顯的目標等於找死。」

  孟冠人搖頭道:「我想他們會派人來投保,然後自己黑吃黑,再硬說我們保護不周而使我們信用破產。」

  「我記得最近'風雲堂'的毒品販售非常不順。」

  「所以,我猜——他們會要我們保一件毒品。如果成了,等於是替他們完成交易,而我們是替死鬼;不成的話,就更有得瞧了——咱們保全公司將萬劫不復。」孟冠人反復思考對方會有的行動,眉宇之間浮上一抹篤定的神採;太久沒玩鬥智的遊戲了。

  「如果方家也介入就更有得玩了。」丁皓將飯盒丟到一邊,雙腳抬代茶幾上。

  話題到此已無再繼續的必要,除非敵手能更高桿。孟冠人好奇地開口:「武叔是怎麼回事?那麼不讚同浣浣;他甚至沒有看見人就否定。」

  提到這個就令丁皓不舒服,他心中不悅地說道:「他堅持我必須娶黑道人家的女人;他老眼昏花了。」

  「這其中另有蹊蹺。」孟冠人猛搖頭。「前幾年武叔甚至不反對你娶酒家女,只求你為丁家延續香火,可是你不沾女色令他們憂心。事實上他們想必也不十分中意方秋萍,只想要你娶;你媽更是一味支持你,沒理由反對。我非常肯定勇叔回復他們時一定說了很多浣浣的好話。」

  這一說,丁皓豁然明白,也想通了!父母早上那一頓沒來由的責罵來得台突然;只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意思是他們會立刻回來了?是好?是壞?」丁皓感到有點頭疼。

  「沒事的,兄弟,他們一定希望你娶到心愛的女人。你憤怒的程度正好可以証明你真心付出多少,已給他們答案了。他們立刻趕回來,絕對是要試探浣浣是否也相同用了真心;想想看,他們當年私奔恩愛到今天,絕不可能坐視你娶一個不愛你的女人,不懂愛情過一生。」

  丁皓嘆了口氣道:「只盼他們不會嚇到浣浣了。」

  「難哦!浣浣多強悍你也見識過了。」

  「是呀。」

  朱浣浣終於不再羞窘,端著三杯茶出來,因為她想到還沒有辦好的事。

  「丁皓,下午還要工作嗎?我們先去替那三個孩子安排工作好不好?還有,他們非常怕你,不要嚇到他們。」她坐到他身邊,再三叮嚀。

  「怎麼工作?辦公室全毀了,還要做什麼?我看,先找個設計師將七樓重新翻修才是正事。」孟冠人對四周的景物吹出哀悼的口哨。「這麼強大的火力,將來不小心打到了浣浣是會重傷的。」

  「你欠揍是不是1」丁皓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丁皓不會打我的。」朱浣浣急忙摟住丁皓的腰;真不明白冠人為什麼老愛惹丁皓生氣。

  孟冠人站起來,笑嘻嘻道:「我知道他不會打人,不過你們總會同床共摟吧;她這麼一壓,你不死也半條命了——」說完,人已利落地閃到門外。

  留下雙頰再度飛紅的浣浣與盯著她不放的丁皓。

  「我真的好想抱你。」她低嘆,拉住她的手往門外走去;想歸想,但一切都得等結婚後。

  望著他寬厚的背,浣浣淡淡笑了——這個男人是她要依靠一輩子的人呀1走入電梯,她替他扣上扣子,要他穿好鞋子。丁皓不看一旁悶笑的孟冠人,只面對浣浣,乖乖的在她使喚下整裝。哎!他愛死了這種感覺;等冠人遇到她命中的女人時,他就會明白這種滋味有多麼美妙,到時候,就輪到她揚眉吐氣對冠人再三嘲弄了 ——總有一天。

  安頓好三個少年的工作與住所後,一行人又回到丁皓的公寓。浣浣鑽入廚房打理晚餐;原本水晶也要去幫忙的,但她還有一些話要說,於是決定與兩個大男人坐在客廳中。

  「現在就坐在這裡等別人對我們下手嗎?」她指的是王平志與「風雲堂」那一檔事。若不先解決他們,接下來要辦孤兒院的事就顯得無力;生怕那些牛鬼蛇神來扯後腿。

  孟冠人搖頭道:「我得先回家幾天,先弄垮王平志的財力,現在已不是純粹為了浣浣的問題了。王平志先前招兵買馬就是為了替自己的走私舖路;碰上了丁皓,如果能弄倒丁皓,他等於是在黑道建立起威名。而'風雲堂'目前除了需要王平志支持的財力外,更急需建立起自己的地位,挽回他們日益低落的聲名,他們很快會採取行動,我們當然不能只是以精制動。我打算躲在後面扯他們的後腿;我知道王平志目前極力爭取我家的生意,只要動一下手指,包他身敗名裂。這是很簡單的;不過,最後一點就是要好好保護浣浣——當他們垮台之後,一定會在不甘心之余找我們最重要的人下手。」

  全盤的演練了然與胸;孟冠人笑了笑。

  白水晶第一次見識到孟冠人的可怕;以前只知道她聰明絕頂,但處理起一件未知的事來,總像是早知道結果而做了萬全的推算思量。這種推算是要在摸透對手的心思,完全可以掌握對手動態才能知其作為;這等穎悟,就不光是天生聰明可以了解的了。

  白水晶以看怪物的眼光死瞪著孟冠人良久。

  「將來當你老婆的人想必很可憐,會被你耍得餐兮兮。」

  丁皓並不以為然說道:「如果他真遇到心愛的女人,一定會變得很笨,而且是非常笨;原來他的智商是有一八O,那麼戀愛時就會變為負一八O。智商在愛情中並不管用,再聰明的人都一樣。」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等著吧!也許我的女人比我更厲害,那就有得瞧了——你呢,女俠?石強那邊搞定沒有?」未知的事沒有討論的必要,眼前曖昧不明的就是白水晶與石強這二人。

  這如何說起呢?石強知道她的真實年紀與身份後什麼表示也沒有,依然是冷淡相待,或者有些規避意味,今天更是不見人影;談戀愛並沒有想象中的簡單。

  「我想石強比丁皓更冥頑不靈。丁皓,接受眼光比自己學歷高的女人真的那麼困難嗎?」

  「先決條件是:他必須第一眼就打定主意要你,否則男人全一個樣——要接受比登天還難;男人不喜歡在女人目前抬不起頭來。」

  水晶泄氣地看著天花板。

  「你的意思是我倒追他反而會讓他逃得更快?——煩死了——先辦正事要緊;反正我還年輕,不介意慢慢來。明天就去探探那家孤兒院。」她不想再談,起身走入廚房。

  孟冠人對她的背影搖頭。

  「這兩個女人都是怪人。」

  「她與石強是一對。」丁皓肯定說。

  「看造化了;以石強目前一無所有的情況來看,他會任自己去談戀愛才有鬼。」

  「沈拓宇回國了嗎?」

  「明天會到;他對這案子很有興趣。我們可以著手進行了。」

  丁皓伸了個大懶腰說道:「我想放冠人長假,這些拉拉雜雜的事一完,就與浣浣結婚,去夏威夷二個月。」

  孟冠人想了一下說道:「不通知浣浣的大哥——那個朱建民?」

  也許朱建民並不是大家想象中那麼窩囊無用……浣浣非但沒被吃掉,反而迷得丁皓暈頭轉向;如果這是朱建民早先料到的,那他真是太聰明了,因為丁皓勢必不會坐視朱家的產業遭王平志並吞——重振朱家祖業,就靠丁皓了。

  兩人在眼神的交換中看出相同的想法;朱建民是愚笨或精明,值得好好討論——

  如果他真那麼精明,就不妨拉他下海,加入保全公司當智囊。


7.
 春天的夜空,分外清朗,稀稀落落的星子像是窺探的眼睛,嘲弄世間孤寂的曠男怨女。

  是呀!丁皓說得對,智商這東西絕跡於愛情之中;不然白水晶豈會對一份未知的情感完全傾注?唉!白水晶,這個獨立自主、敢做敢當又勇往直前的女人,她小心珍藏她的情愛,只期待與她心心相屬的那個人出現時,才完全付出;可是。愛情如果只靠單方面的痴情付予,準是悲劇一場——即使她知道石強是她等待的男人。她落寞地苦笑了笑,堆滿自嘲;她想起三年前那個死追他一年的K大高材生,叫宋克棠吧?他風度翩翩、英俊瀟洒,不知迷煞多少K大女子,叫她們趨之若騖、如痴如狂——校園偶像可比大明星——加上他從未對女人傾心,端正清明,使得別人對他的評價更高;他真的很出色。哪知在與白水晶經鴻一瞥後,他認定她是這一生中所守候的女子,從此只為她痴狂;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是她所鐘情的那個男人。她的冷漠相待與宋克棠的痴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直到後來他畢業、出國,黯然遠走他鄉,她仍被許多人所不諒解。

  除了一張公認的名嘴,她沒一點匹配得上那個優秀的男人。人人都說宋克棠瞎了眼才看上她;人人也都說白水晶目中無人,不值得好男人來愛。

  對於不可能與自己生命有交集的男人,她堅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如果當時她抱著「交往看看」的心態,今天勢必造成更糟的結果;對不能回報的痴心,給予希望是最殘忍的對待。

  而,現在的情形呢?顯然是她換到宋克棠的位子上,獨自一頭熱;而石強成了當初的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真的是這樣嗎?總是一方有情、一方無意,兀自在虛擲青春的中追逐,最後一無所有。她不知道石強的心;初去學歷與身世,他會看上她嗎?會認定她是他要的女人嗎?她不知道。聰明一世的白水晶,注定在一場辛苦的情愛中唱獨腳戲當傻瓜嗎?

  單薄的毛衣阻擋不住偶爾襲來的沁人寒風。她背靠在圍牆大門旁;從丁皓那邊走下來許久了,兀自不肯離開,不知是因為昂首看到的星子,抑或是——石強未歸。

  再強悍的女人,都企盼有一處可棲息的胸膛當港灣。石強的胸膛是她所依戀的,但他不肯為她伸展雙臂。

  一直以為轟轟烈烈、得之不易的感情最值得擁有與珍惜,千辛萬苦走來的情路最珍貴;現在,她不這麼想了。她好羨慕丁皓與浣浣——他們在平順中自然相契,安於那份恬靜、無風無浪,執著於有意義的事物中。當你知道了世界上有那麼多有意義的事好做,誰還有那個空閑去制造人間的口角沖突或掙紮!不過,丁皓是個了不起的男人;他胸襟豁達,勇於接受事實,以心為依歸。坎坷的情路是自我折磨的悲愁,在不安之中擺盪最使人心傷;頭著不很出著天、腳不著地,只為一個男人情傷。

  她早說過的,情愛一事只是人類思春期荷爾蒙分泌失調所引發的現象;有這番理智的看法。以為自己肯定能幸免於難,卻也在幾日內就將自己整得慘兮兮。

  如果這麼幾天就能讓自己如此患得患失,將來的日子要何以為繼?一旦石強命中屬意的女子不是她,那麼她是不是要學宋克棠遠走他鄉,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舔舐傷口。

  是報應嗎?一個為宋克棠打抱不平的女生對她說過「棄人者,必被棄之。」大概是詛咒應驗了!不然她豈會傻兮兮的立在冷夜之中對星空發呆?

  這般的多愁善感從來就不是精明強悍的白水晶會有的情懷。人,還是單純些好;像天真的浣浣多好,有個丁皓來守護她。

  她呢?不必男人來保護;她有一身武功、口才凌厲、領令人艷羨的高薪、有著人人敬重的職業……樣樣都強的她哪有男人出頭的機會。

  一個高大的身影罩住了她。

  埋在毛衣領中的小臉募然抬起;是石強。他神色有絲復雜,穿著一身保全公司的制服,英俊得像戰士。

  「你——還沒回去?還是剛來?丁皓他們不在嗎?」口氣是生疏的。

  她笑了笑,可憐兮兮地,只搖搖頭。

  「再見。」轉身繞過他往「凌月巷」走去。多情應笑我痴心;見著了他,知道他沒事,就已足夠——他眼中那抹生疏,已告訴她太多答案。

  一件夾克衫蓋住她雙肩;她看到走上來與她同行的石強。

  「這條巷子不宜單身女郎獨行。」他說道。

  這男人真是體貼。÷白水晶早就知道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否則不會第一次見面就情不自禁地愛上他;就像現在,他擺明了不想與她有所牽連,卻無法坐視她獨自走過這條龍蛇混雜的黑巷——哦,她真的好喜歡他,不想放棄。

  將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吸取他的熱度,才知道自己雙手冰得可以。

  「你很冷?」他問。

  「我一直很怕冷,連夏天吹冷氣都要穿毛衣。」她身子更偎近他。他放開她的手改而摟住她細瘦的肩,以防她與過往的行人推擠。

  女人走在這條巷子都是不安全的,隨時都可能被吃豆腐。她真的好小,真不敢相信她只小他一歲,而且還是個身手高強的女律師,此時此刻她只像個需要被保護的孩子。石強盡量以自己的雙臂把她和那些過往行人隔開,他不喜歡有人碰她;而她,就這樣安靜柔順地任他摟抱,小臉蛋埋在他胸膛中,完全不設防。

  石強心中漾起怪異又陌生的感覺;有些心疼、有些柔情,又有些企圖佔有……

  他是心知肚明的;在昨晚再次相見,他清楚看到白水晶眼中的愛意——那讓他嚇了高大一跳;她擔不起,也無以回報。他有哪一點值得她來愛?他連性格心性都是殘缺不全的,更遑論晦暗坎坷的身世與血腥的過往。

  因此今天明知她會出現,他硬是在外面有盪到三更半夜,希望她已走,卻又渴望看到她。

  她是第一個用平常又單純眼光看到的女人。

  更早一點接觸到的都是鄙夷與嘲弄的眼光;當殺手後人人對他怕得半死,接近他也只為利用他。出獄後半個月以來,在平常人眼中,他是有污點的男人,並且一無所有,未來對他而言是渺茫的。

  唯一的技能是殺人——雖然他痛恨血腥;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什麼?雖然現在丁皓收留他、給他工作,但這裡到底不是他長留之地。孑然一身又一文不名的他,沒有振作的好理由,走過的路也來不及重新來過;他已放棄自己。

  猶記得十歲那年唯一的夢想:一個家、幾個孩子、一個妻子。在當年,那是奢想,遙不可及的夢;如今,這個夢已成了諷刺。他憑什麼得到那些?連偶爾幻想都是可恥的;他破敗的前半生實在不配受到淑女的青睞。——只有瞎了眼的女人才會看上他。

  這個女人怎麼會如此沒有眼光?她可以輕易擄獲任何一個好男人的心。

  她太好;則他太糟——他們永遠不合適。

  轉念間,已走過長長的黑巷,他仍舍不得放開水晶的手。

  水晶看向對街的小吃店,對他說道:「我餓了。」

  於是,他們一同去吃消夜。

  他心中在想什麼?她看不透;以疏離為屏障,她什麼也看不透。

  「你的車呢?」吃完消夜,走了一段路,始終就沒見到那輛紅色的小轎車,他終於開口。

  「我坐丁皓的車來的。」她往前跳了幾步。深夜十一點半,人行道與車道,均冷冷清清的,萬籟俱寂,只有天上稀微的星子與地面上昏黃的孤燈相輝映,投照出二個長長的影子。她伸展雙臂,眼看天空,有點兒陶醉、有些兒狂,有點想婆娑起舞的沖動——冷冷的口氣沁入她全身,她抖瑟了一下。石強走近,替她將大夾克的拉鏈拉上。

  「要怎麼回去?」他問。路上連計程車也看不到了。

  她想,石強是明白她的心的。雖然他不願接受,而她卻依然痴狂。——多傻多傻的白水晶呀!

  「走回去吧!其實也不遠,才五公理而已。」她對雙手呵氣,又將雙手伸入夾克的口袋中。「不必跟我了;我有自衛的能力。」她堅持地說道。即使衷心渴望他的守護,卻不願在無望的前景下沉溺片刻;因為過後必定是更深的絕望。

  石強唇角動了一下,沒說什麼,卻還是放心不下她;她看起來脆弱得叫人心冷。

  「呦——這不是石強嗎?」帶著一身酒氣,七八個醉漢欺近他們,團團將他們圍住。

  水晶認出是上回第一次與石強見面時,上來找碴的那幾個混混;可是今天又多出四個人。

  「這小妞是你的新姘頭呀?獻給我們弟兄嘗嘗味道如何?床上功夫不賴吧!不然你怎麼會丟掉王妮如而要這個幼齒呢。」為首的男人突然近身要撲向水晶。

  水晶飛快地將那人摔飛出去。

  「他媽的!兄弟們,上!」有人大吼。

  亮出了匕首、木棍、開山刀之類的家伙;這回可比上次刺激太多了。

  石強一把將她拉到身後,打算一人赤手空拳對付這八人。白水晶根本沒打算閑著;她護住他的背,與他身後的人交手。

  這些半醉的人出乎意料的難纏,全不要命似的砍過來。石強將她保護得毫發無傷;但他卻因此掛了彩。

  當七八個人全躺在地上後,石強額頭青了一塊,手臂與背部流了血。

  「石強!」她低叫,慌亂地審視他傷口。

  「沒事,這點傷不算什麼。」

  遠遠一輛計程車開過來,他攔下,將她扶進車內車中,自己也坐進來。

  「你要包紮傷口!」丁皓家到了,她正準備要下車。

  石強按住她,「到你家再說。」他現在已放心不下她,不能讓她獨自回家。

  她完全聽從他的;這輩子沒聽過任何人的話,也沒服過任何人的白水晶,現在竟然馴服得像小綿羊似的。她知道,經其一生,她願意順從他任何事,只要他也愛她。

  「別哭。」他抹去她的淚。

  她才知道自己掉了淚。剛才,她好怕——那一把把不長眼的刀在眼前飛舞;血花雖來自石強身上,卻像是傷在自己身上。如果剛才沒有石強的保護,她不可能全身而退,她的武功畢竟難敵眾手,更別說那些刀棍了。

  「你的臉白得像大理石。」他笑。

  這是第二次看到他笑,那笑容俊朗得讓人無法呼吸。她想開口,卻無法成言;她閉上眼投入他懷中啜泣,緊緊抱住他胸膛。天!她再也不要忍受那種會失去他的恐懼了。

  「你像個小娃娃。」他說道,輕輕摟住她,不再言語。

  回到她的公寓後,她替他上藥。他的雙肩與後背有火燄的刺青,背部中央全是火紅的燄火,並且繡著「風雲堂之火」幾個字。刺青之外,就是一些傷痕了;她看到他右手臂那條從肩膀延續下來的白色傷痕。

  「這些傷痕怎麼來的?」她輕聲問。

  「受訓時得來的;練不好就挨打。關在籠子中與野獸搏鬥只能一個活著出來,幾年下來,能活著成為殺手的人身上難免會有些傷;至於死人——就出不來了。」他以為會在她眼中看到鄙視或害怕;但她沒有,只用溫柔與憐惜的眼光看待他每一個傷口,流連在他傷痕累累的身體上。這些傷痕與刺青曾經讓女人尖叫、昏倒;當王妮如還是他的女人時,上床絕不開燈,而且也絕不看他的身體。而水晶面對他醜陋的身體時,竟然沒有露出嫌惡的眼光;她為什麼她那麼與眾不同?

  包好他最後一個傷口之後,她坐在他面前,撥開他額前的劉海,輕輕揉著瘀青。

  「疼嗎?」她問。

  「我要走了。」他看到時鐘指著一點了。

  他沒有動。而她雙手垂在他光裸的肩上,輕輕沿著刺青的線條遊走。

  氣氛極其親暱,兩心波濤暗洶;她想,她真的醉了,心中充滿瘋狂的念頭——想留下他、想引誘他……

  他——可會覺得平板的她吸引人?

  她想知道答案,於是獻上她的唇……當他的驚愕宣為不可收拾的狂瀾湮沒她時,她得到了答案,也成功的留下了他……

  今天的氣氛真怪異。

  朱浣浣一邊小心控制。燉肉的火候,一邊忙著揀菜,還不時探頭看向客廳。丁皓說辦公室整修,近幾天在公寓工作就行了;於是冠人搬來一部電腦與一部傳真機。丁皓一直打電話不知道在與誰說話;他一大早就吩咐去買很多菜回來煮,說中午或許有幾個客人會來。

  水晶說今天要來討論事情卻仍不見人影。早上七點她去敲石強的門,要叫他上來吃飯,卻發現他根本不在;剛才告訴才打電話來說石強人在公司。

  今天真的很奇怪;外頭天氣好得不得了,但室內卻沉悶得嚇人。她今天正式穿起春裝,可是丁皓卻要她立刻換掉,要她去穿大毛衣、長褲;真是的,一件無領無袖的長洋裝也沒有什麼暴露的地方,他偏說太露了;她只好加一件薄外套,才讓丁皓閉嘴。

  開水的笛聲響了,她關掉火,沖了一壺水果茶,端到客廳。

  「今天到底什麼人要來?你們老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去公司看看吧!也許石強昨天遇到麻煩了。」她這才看到孟冠人在玩俄羅斯方塊,根本沒有在辦公;而丁皓一直盯著電話看,好像在發呆。

  「我們在等人。」丁皓回她一句。

  「誰?」

  「也許是沈拓宇,也許還有別人。」

  看來他們是不打算告訴她了。她回到廚房關上了火,拿起皮包說道:「我去買一些甜點回來飯後吃。」

  「我陪你。」丁皓立即站起來。

  「我只是到馬路對面那家小西點面包店買而已,你還是坐著繼續等電話吧。」她自己走出去。

  丁皓又坐下。

  「你想石強是怎麼回事?」孟冠人關掉電腦電源。

  「昨晚我看到他陪水晶回家。」丁皓口氣又妒又羨。

  孟冠人直點頭說道:「這一招高!置之死地而後生。完全奉獻自己,再將石強推開叫他不必負責,而石強那種人想要他不負責都難;水晶用對了方法,只希望她不會傻傻的放石強走。嘖!她真大膽。——不必嫉妒別人嘛!丁皓,浣浣與你住一起,你自己硬要等結婚後;要是你現在要她,她不會拒絕的。」

  丁皓悶頭喝茶——今天起浣浣已對他下禁酒令了。她說他發酒瘋才會將辦公室砸得慘不忍睹;而她拒絕與酒鬼結婚,所以家中的酒全被垃圾車載走了。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在合法的情況下要她;但她今天一早的春裝勾勒出美艷的曲線差點讓他爆炸昏倒,堅定的主意開始動搖,後悔自己的君子念頭。

  「大不了我立刻結婚;無論如何我都要等到結婚後。」丁皓還是這麼想。

  孟冠人再三搖頭。反正受苦的是他,不會有人憐憫的。

  「要叫石強回來嗎?」

  「他中午會到。」丁皓回答,仍是懶洋洋的。「這一次'死神'也會來。」

  「東方磊?他不是追女人追到日本去了?」孟冠人提起高度的興致。

  「好像擺平了。目前來台灣只為了石強;他肯定想收這個徒弟。」

  孟冠人看向天花板,嘆氣。

  「他會走嗎?如果跟東方磊走,不知一去多少年;水晶怎麼辦?」

  又是一樁情事情傷,而他們已看到了結局。

  浣浣提著一盒小西點,站在一樓等電梯。

  一對正往大樓走來的夫妻吸引了了她的注意力,她不由自主地打量了起來;男的約莫四十歲,身材非常的壯碩高大,面孔的線條原本十分強硬,但在看向妻子時卻萬分溫柔,他小心翼翼地扶著纖細的妻子上台階;這種柔情深深讓朱浣浣感動。而那個中年婦人面孔相當細致優雅,長的雖不能說是國色天香,但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典雅氣質。

  哪種鰹鰈情深緊緊吸引住她的目光,心中想象丁皓與自己白發蒼蒼的時候,應也是這般模樣。

  事實上,這對夫妻的氣質不盡相同——男的看起來很有江湖味,很老大的氣勢;女的就不同了,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門,來自書香世家。氣質是最騙不了人的東西;真想不到氣質截然不同的兩人站在一起競是無與倫比的諧調、出色,非常的特別。

  直到那對夫妻站定她面前,她才知道自己盯住他們太久了;而他們早已發現,也正用困惑的眼光看她。

  「對不起。」朱浣浣輕聲道歉,連忙收回眼光,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麼這麼無禮。

  「浣浣!」隨著大步的腳步聲而來的是白水晶的叫聲。

  那對夫妻互看一眼,同時用奇特的眼神打量朱浣浣。

  「水晶!你一大早不見人影究竟是怎麼回事?」朱浣浣渾然不覺中年夫婦的眼光,直對水晶詢問。

  白水晶極力掩飾雙頰的紅暈,輕聲低語:「我睡晚了。起床後我就去醫院看阿婆;下午要替她轉院,到療養院不見比較適合復健——丁皓他們都去?石——有沒有回來?」

  「沒有,石強昨夜未歸。我好擔心'風雲堂'找他麻煩,叫丁皓去公司看看,可是他硬是賴在沙發上不肯動;還有冠人,搬了一台電腦過來,說要辦公,處理重要的事,結果呢?在打俄羅斯方塊,還連破十三大關——中午石強會回來。」

  白水晶咬了咬下唇,沒再說話。

  朱浣浣好奇地打量她。

  「怎麼了?今天大家都好奇怪,連我穿上春裝,丁皓都要管。這麼個大熱天,竟然要我去多穿幾件毛衣,不許穿這一件洋裝。」她拉了一下長群。突然她瞪大眼,發現白水晶今天穿得密不透風,從脖子包到腳——她這人向來不但怕熱也很怕冷;一出大太陽非穿夏衣不可,一入夜就得穿大衣——今天氣溫至少有十三度呢。要不是那一對陌生夫妻也穿春裝,浣浣真要懷疑是不是自己不正常了。「水晶,你——很冷?」

  白水晶已無法控制自己全身的燥熱了!她熱得半死,可是沒膽子穿短袖衣服;若讓別人看到她脖子上下的瘀痕,一世英名就全毀了。浣浣若看到她脖子的吻痕,或許還不明所以,可是百分之百逃不過丁皓他們的眼光。

  「電梯下來了。」水晶第一個沖進去。

  浣浣讓中年夫婦先進去,然後跟著走到水晶身邊按下七樓燈號,轉身面對水晶說道:「怎麼了?今天大家都吃錯藥了是不是?瞧你滿頭大汗,就知道你根本不冷。從昨天燈號莫名其妙砸掉辦公室後,大家都變另外。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可是我卻被蒙在鼓裡,最氣人的是丁皓叫我只管煮飯就行了。我發誓,如果等一下他還不肯對我說他在玩什麼把戲的話,我會拿鍋自砸他的頭。」她討厭透了被置身事外的感覺。

  這話聽起來好像很好笑,因為她發現一旁的中年夫婦在偷笑,目光好奇怪;朱浣浣的臉不由得紅了起來。

  白水晶嘆理口氣。要避免話題一直繞在自己身上最好的方法就是談別的事。

  「王平志與'風雲堂'合作要弄垮丁皓,大家正在部署等那些人來送死;打殺的事你使不上力,告訴你做什麼?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謝天謝地了。」

  的確如此!朱浣浣心中頗不是滋味。

  「如果我對他沒什麼作用,反而會扯他的後腿,那我嫁他做什麼?我不要嫁他了。」

  白水晶翻了一下白眼:天!這女人在鑽牛角尖了。

  「這是丁皓的問題,我不說了。反正你遲早是他的人,自願走進禮堂或被扛著進去都是一樣,你看著辦吧。」

  「我不喜歡感到自己一無是處。」

  「這種黑道糾紛自有他們黑道的解決方法,咱們派不上用場。如果你厭倦天天替他清理那間豬窩,不妨考慮我的計劃——合開律師事務所,為一些無辜的替死鬼伸冤。」水晶這個念頭仍在。

  浣浣沒答應是因為電梯已到了七樓。門一開,就見到丁皓不耐煩的臉;他一把拉出她。

  「你跑到哪裡去買?都過了十分鐘了。」

  「跑到北極去了可不可以?」浣浣賭氣的掙開他的手。

  「你怎麼了?」丁皓被她嚇了一跳。

  「顯然你保護過度引起反彈了。」白水晶走出電梯。

  浣浣手指直指著他胸膛:「有人要害你,你卻一點也不讓我知道;你當我是什麼?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你竟然還斤斤計較我出去幾分鐘了,真是無聊,你有病!」

  丁皓錯愕地盯著她,有些無助地看了一下水晶,無意間瞄到水晶身後那一對正在偷笑,顯然等著看好戲的夫妻;然後,她下巴掉了下來。

  「爸,媽!」他預計在中午才會看到他們,沒想到現在才十點半,他們人已到了——現在就出現實在太早了。如果他們連夜搭飛機過來,總要休息一下吧。

  浣浣原本還有一肚子的氣話,在聽到丁皓的叫聲後全卡在喉嚨,無法出聲。匆匆轉身看向身後的人——除了水晶外,就是那對中年夫婦了,再沒有其他的人……天——他們竟是丁皓的父母!剛才她與水晶都說了些什麼呀?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可是毫無疑問全是罵丁皓的話。

  熱辣的火燄在她臉上狂燒。

  全天下的醜媳婦要見公婆時都會展示最好的一面以博得好感;而她——恐怕沒指望了——最差的一面全給他們看盡了;都怪丁皓!

  剛才她怎麼沒發現中年男子長得很像丁皓呢?除了鬢旁的白發與臉上為歲月刻畫的皺紋,他們簡直一模一樣,體形更是標準的遺傳。

  「不介紹一下嗎?兒子。」丁武忍住笑,掃了兒子一眼。

  「她是浣浣。」丁皓摟住她細腰,臉上是對父母挑戰的眼神——他沒忘記昨天與父母在電話中互吼什麼。

  「伯……父,伯……母好。」朱浣浣說得有些結巴,不安得想掰開電話的手。

  「好!好!丁勇沒說是這麼標致的可人兒,只含糊地說是美女——根本作不得準。可憐的孩子,丁皓常欺負你是不是?」丁皓的母親方月華執起她的手,柔聲細語,滿心歡喜地盯著朱浣浣看。

  的確,第一眼見到朱浣浣常會將她視類為情婦,或沒大腦的女人,她的聲音腔調更是容易引人下錯誤的判斷;可是從這女孩那一雙美麗清澈的大眼,那騙不了人的溫柔與純真,再由她平常的言談中,就已得知她是個難得的好女孩;難怪丁皓昨天會發那麼大的火氣。他們夫婦原本還一直在擔心丁皓的冷漠無情和他對女人不屑的態度會嚇壞所有女人,使人不敢接近;看來他們是白擔心了。丁皓不是無情,而是他命中的女人直到現在才出現;而那個女人並不會以世俗功利的眼光來評斷丁皓的過去與為人。

  說真的,即使身為父母的他們早已明白自己兒子的好,可是卻仍不敢相信一個身家清白、條件又這麼好的正經女子會愛上丁皓;如果這女孩子正如丁勇所描述的內外兼具,丁皓恐怕是配不上人家了。

  他們匆匆趕回,是意識到丁皓真的愛上一個女人了,然而不敢肯定那女人是否會有相同的回應;如果女孩無意,而丁皓用情太深,後果則絕對悲慘。對此,他們也是白擔心了,夫妻倆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女孩用著最單純的眼光看待丁皓,不怕他嚇人的外表與天生的氣勢;丁皓怎能不愛她呢?這麼奇特的女孩!

  「進門再聊吧。」丁皓眉眼中充滿笑意;他知道,父母對浣浣滿意得不得了。

  丁氏夫婦伴著浣浣先進去。丁皓看這水晶,半側著身。

  水晶疑惑地看他。

  「如果不願放走石強,就留住他。」丁皓開口。

  「什麼意思?」水晶臉色白了起來。

  「有一個人,我們稱之為'死神'。」

  水晶知道這個傳奇人物。在美國,他是律師,同時也是黑道的清道夫;但沒有人知道眾多名律師中,哪一個是死神,故行蹤成謎,幾年來已是各國律師界討論崇敬的人物。

  「我聽過他的許多事跡。」

  「他想收個徒弟;沈拓宇看中石強。」丁皓沒再多說,先走進去。

  白水晶愣愣地看著門,心中理不清頭緒。丁皓的話語很清楚——石強如果與「死神」走,必定歸期難定,或許不會再回台灣來;反正——台灣已無他留戀的理由。

  一無所有的石強有著自暴自棄的念頭。他是喜歡她的,她知道;可是她的學歷、職業、專長、家世,對石強造成很大的沖擊,相行之下,更顯得他的寒傖。他今天一大早匆匆離去,臉上全是自我嫌惡與後悔;他將自己批判得一無是處,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未來能做什麼,雙眼寫著茫然與頹喪。留下他?繼續打擊他殘破的自尊嗎?何其殘忍呀。

  目前的工作對他而言是施舍,而且他也志不在此。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恢復自信?

  只有等他找到自己的目標才能談其他。當「死神」的徒弟,勢必要苦讀,而且要重新受訓,但肯定比現在的茫然無從好;但她卻得割舍這一段感情,放他高飛。

  她心中紛亂痛楚,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只好苦笑。她是石強的什麼人?她算什麼?憑什麼對石強的去留揪心泣血?他只有些喜歡她而已,並不是愛,他們之間還沒有到那種程度,因此再多的想望,終究只是一廂情願而已,他可以走得毫無牽掛;而她想不想留下他,對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不是嗎?

  「水晶,進來呀。」浣浣在屋內叫她。

  她連忙收起滿心惆悵,走了進去。

  中午來了不少客人;除了丁皓的父母外,還有沈拓宇夫婦與一個高瘦的混血兒俊男。他們說他叫東方磊,是有日本血統的混血兒,也是個律師,是個日本味很濃的帥哥,有加勢大周的味道。石強也回來了。可是他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找什麼人。

  浣浣上完菜之後,在丁皓身邊坐下,見大家都動了筷子就只有石強仍兀自不動。

  「石強,不合你胃口嗎?」她擔心地問著。

  「不,不是。」石強低頭扒了幾口白飯。

  孟冠人嘆了口氣說道:「水晶在客房休息,可能昨晚睡得不好。」

  幾雙銳利的眼睛掃向石強。

  只有朱浣浣不明所以。

  「是呀!所以我沒叫她起來吃飯,已給她留了一份。」

  用完午餐,浣浣在廚房洗碗,丁母也跟進去與她聊天。客廳中的男人分成二邊。

  東方磊領石強到陽台。而丁皓則與父親、沈拓宇夫婦、孟冠人一邊喝著浣浣拿手的水果茶,一邊談論孤兒院的事。

  是的,今天晴朗的天氣掃開了冬天的陰霾。陽光出奇的亮,每一寸土地被投射得亮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

  天空萬裡無雲,就見一片藍天如洗。

  「你的決定?」東方磊沒有看石強,眼光看向遠方隱隱的青山。

  石強堅定的點頭說道:「與你一起去美國。」

  「我的計劃是十年。你的槍法、身手已屬一流,但仍要加強,再來是語言與知識;要完成以上所有的訓練,至少得花上十年。這之中還得跟著我奔走世界各地,多做實習。十年並不長,但對女人來講卻十分可觀;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東方磊淡淡地陳述出未來並不是平順的路。這孩子會熬過來的,但現有的牽絆才是問題。

  石強笑了笑。「我配不上她。如果我不走,那麼我就真的配不上她了。未來——

  跟你走,我可以找到自己的價值;到時她可能已找到幸福又匹配的歸宿——應該是那種結局;我與她,根本不該相遇。」

  「那麼——」東方磊看向他。「十天後的飛機。」

  石強點頭——這個決定是對的;他知道,對二人都好。

  東方磊走入屋子中加入那些人的討論;而石強——眼光卻泄露心事,眷戀地看向客房那一扇門。

  沒有聲音喚醒她。她還是很累,身子的疲憊與心中的折磨都讓她想長睡不起;可是她睡不著,因為感覺到一雙柔情的眸光凝注著她——是石強。

  白水晶緩緩張開眼,床沿坐著的就是一臉復雜的石強。

  「我睡了很久嗎?」她笑。

  「錯過了午餐。」她雙手成拳按在床沿,極力壓抑想輕撫她臉蛋的沖動。

  她穿著浣浣保守的睡衣,卻遮不住他留下的印記;在雪白的頸子上與露出半截的藕白小手臂上,淡淡的數點瘀青,讓他觸目驚心。

  「什麼時候走?」她知道他的決定,並且也刻意躲過那一刻。沒有什麼可以留得住他的,尤其她——絕對是加重他決意離開的原因。

  「十天後。」

  「那麼,我們還有十天的時間,是不是?」

  意思很明白了,她要當他十天的情人!石強震動的退來幾步。「不要那麼傻!不值得。」

  越陷越深對彼此都沒好處,只會傷得更深。

  「不要替我的行為下評斷,你只要回答你要不要我。只有十天了!石強。」瞧瞧她可憐到什麼程度!乞求一個男人施舍愛憐,連自尊也不管了;陷入一場注定是悲劇的感情泥沼中,卻無力自拔。

  石強焦慮又急切,不置信又心痛地盯著她憂戚的面孔,心中始終緊揪難展;他—

  —何德何能?而她——竟是如此痴傻。如果這份情愛是上帝的悲憐,那麼明知灰暗的未來不會有光明可期,這種悲憐有何其殘忍?就像他十歲所做的美夢一樣可悲、荒唐又永遠無法兌現。

  「我……我高攀不上!」他該立刻跑出去的;早先屈於情感踏入水晶房間已是不智之舉了,現在他有不管理智的警告,生了根似的釘住不動,用一雙渴望的眼神凝視她;他究竟要使兩人陷入多大的痛苦才甘心?

  「我配不上你!」他狠心地逕往門口走去。他要硬心腸硬到底,不能心軟!他知道,既然無法給予對方永久的幸福,就不要在短暫的狂歡中給予希望,招致幻滅後更大的痛苦。

  一陣輕輕的哽嚥聲,輕易粉碎他不堪一擊的理智。他轉過身,絕望的看到水晶掩住臉傷心難抑地哭泣。

  她應該是可樂的、天真的、無憂無慮的,更應是理智的、辯才無礙的、身手高強的;淚水與哭泣是最不該屬於她的東西。

  他一再叫自己要狠下心——可是——天殺的!他又失敗了——走過去,緊緊摟住他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小女人。

8.
 丁皓死繃著一張臭臉。

  自家屋子成了辦公室、會議室兼交誼外,他個人原先並無多大意見;可是三天了,他已經三天沒有偷吻到浣浣了。也就是說,這一群人的駐入使他完全沒有隱私權,連在大庭廣眾之下想與浣浣說上一句話的機會都非常渺茫。

  他那老媽拚命想在最短暫的時間之內與浣浣建立最深厚的婆媳感情,因而佔去浣浣太多時間;後來是他這一票突然蹦出來的「好朋友」,全都十分好奇地想認識他的女人,想探知她如何將他迷得昏頭轉向。

  這群超級電燈泡根本是蓄意搗蛋。所有人這麼一攪和,丁皓開始深刻體認到什麼叫咫尺天涯;並且恨得牙癢癢的。

  不錯,他是不會在未婚前對她逾矩;但他可不願放棄得到其他方面的慰藉——能親親她、摟她一下也是好的;上回浣浣與他在門口吵的架甚至還沒有吵完。如今他們卻硬生生被區隔開來;太沒天理了。

  天!他多麼懷念她用軟軟甜甜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對他催眠、他們交往那麼久,竟然連正正式式的約會都不曾有過。

  以前屁股後面死詹著一個孟冠人已經很慘了,現在有粘著一串人就更使人頭痛不已了:這些人怎麼還不滾蛋呢?「死神」那家伙怎麼還沒帶石強到美國去?爸爸媽媽怎麼不去法國採購浣浣的結婚禮服?沈拓宇只消在警署辦公就行了;說真格的,目前這些小case實在不必用上這麼重量級的人物。事實上王平志已入了殼,財力岌岌可危卻仍不自知。而他們也拿了一批暗藏毒品的貨要他們保到台中去。孤兒院的事已找到幾條有利的線索,警方已動員偵辦;很多事已在掌握之中。

  那麼這些混蛋每天窩在他這邊等著吃三餐、閑嗑牙到底是何居心?

  丁皓覺得自己必須自力救濟。石強與水晶的如膠似漆更大大的刺激了他,他的忍耐力已到了極限,不能在忍下去了;他要完完全全獨佔浣浣一天,不與別人分享,就是今天!

  清晨六點,他就耳聽八方,注意屋內的動靜。住在最後方客房的父母還沒醒來;浣浣應該要起來煮飯了!死孟冠人竟然挾辦公的藉口也住進來;他是最要小心的人,他似乎總比別人多一雙耳朵。

  他跳下床飛快好衣服,正好聽到對門的門開了,於是他無聲無息,輕手輕腳的溜出房門。

  浣浣嚇了一跳,正要叫出丁皓的名字,丁皓及時捂住她的小嘴,手指比著自己的唇要她禁聲,再小心地拉她到客廳,輕聲道:「我們出去走一走。」

  「我得做早餐呀!」她不知道丁皓今天發什麼神經,那麼早起床。平常頭痛是最難叫醒的人,沒有睡到八、九點休想要他起床,而且任何人來叫床都沒有用,還得勞駕浣浣出面才行。

  「我來。」丁皓走向廚房,開始在冰箱中翻來找去。

  如果丁皓會弄早餐,老天恐怕要下紅雨了。朱浣浣狐疑地跟在他身後張望;他到底想做什麼早餐?不會是企圖毒死最近這一票食客吧?

  丁皓拿出一盒蛋、一條土司、一罐奶油,放在桌上,在從櫃子中翻出烤面包機,然後留下一張紙條寫著:請自己動手做。

  「好了。」他笑得賊兮兮的。

  「我們有很重要是事非要這麼早出門不可嗎?」她邊穿上丁皓給她的外套邊問著。

  「攸關咱們未來幸福美滿的大事。」丁皓急急拉開大門,先將浣浣推出門外。他正要會身關門,冷不防見到孟冠人的房門半開,孟冠人正用詭異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丁皓三兩步走到他門前,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威脅:「你是假裝沒看到繼續去床上躺著,還是要多兩三個包昏迷一個早上?」

  「呃——我想,我還是說什麼都沒看見來得好,反正我早就在猜今天應該是你最後的限度;祝你快樂呀!兄弟。」孟冠人趕在丁皓的拳頭出擊之前關上門。悶笑聲不斷。

  要不是怕吵醒父母,丁皓真恨不得破房門進去好好修理一下孟冠人。

  丁皓輕手輕腳地跑出屋子,反鎖上門,立刻拉浣浣逃命似的進入電梯,還沒等浣浣來得及喘口氣就一下子吻住她小小的櫻唇,宣泄他三日來壓抑著的情感。

  「丁皓——攸關我們幸福的大事究竟是什麼?」朱浣浣任自己被他拉入車中,仍不明白地問著——丟下一大票人在家中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我們必須約會。」丁皓得意洋洋並且慎重其事的開口。

  浣浣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看——她知道約會是怎麼回事;情侶們因為不能朝夕相處,所以借著約會,把握在一起的時分,聊表相思之苦。可是,她與丁皓根本沒有約會的必要,都已經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無時不在一起了,刻意去約會實在有些怪異,並且多此一舉,更何況丁皓也沒有這麼浪漫。

  她懷疑他一定是發燒了,於是伸出一只手摸他的額頭。

  「做什麼?」他拿下她的手親了一下。

  「你沒發燒嘛。」

  「我本來就沒有。咱們先去吃早點。」他說出第一個計劃。

  雖然朱浣浣覺得沒有「約會」的必要,但看到丁皓難得一見的積極態度和特別開心的表情,也就不再多說什麼。想一想,近來真的忽略他不少,就見他臉色一天比一天沉重,還以為公司要倒閉了呢!現在一想,才明白了個中道理。這個大男人,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稍稍被疏忽就使性子、鬧情緒;也許她該準備幾根棒棒糖,隨時拿出來哄他一下。

  其實也不能淨說她忽略丁皓;事實上,與一大堆朋友聚在一起商討事情的丁皓也同樣冷落了她。他不愛她坐在一旁聽他們聊打打殺殺的事,所以大部分時間她都與丁母、楊希康、水晶這些女人另外地點談一些女人家的事。說不想與他單獨相處是騙人的;水晶與石強莫名其妙成為戀人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可是他們三天來迸出的火花卻比他們這一個月還來得多。想來浣浣就有些不甘與泄氣;一天到晚結婚的話不離口,可是在眾目之下他們連親暱一些的動作都無法有,又不能學水晶他們躲到六樓去談情說愛;丁皓是籌劃這幾樁計劃的要角,而她是煮飯婆,兩人都是責任重大,想對的也脫不了身。

  「今天什麼事都不管嗎?事情進行得如何了?」

  「不必管了。有那些人在;事實上我們這堆人之中只要派一個人出面就行了。孤兒院那邊就等一個人贓俱獲的時候,警方已密切注意;水晶手中已握有足夠的証據,就等事情揭發,在庭上將那些偽君子的假面具揭下來,送他們進牢房。兩天前,公司接到一件案子,是王平志與'風雲堂'的詭計,內容已被我們換掉了,要栽贓已無証據。」還有更多的事,但丁皓不想說太多;扯到黑道中的事,都不會有幹淨的結局。他估計再幾天就能徹底解決。如果要防范那些人困獸之鬥,豁出一切只求玉石俱焚,就要先瓦解」風雲堂「的勢力」今晚他與沈拓宇還有得忙。「會不會太順利了?他們真的有那麼好對付嗎?咱們你們都好像在扮家家酒。」朱浣浣心中總有絲不踏實的感覺。計劃看來天衣無縫,又是集一時精英,理應會順利的,不是嗎?丁皓將車子停在公園的停車場,拉她到一家早餐店買早點,捧到公園的涼亭吃。在黑道多年,他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一切順利就沒問題;再完美的計劃都要有萬不得已的考量,以最尋常的判斷低估對手往往是功虧一簣的致命傷。他只要在最後保護好浣浣就行了,現在還不是擔心的時機。孟冠人已解開「風雲堂」的鎖定密碼,一一挖出這幾年來「風雲堂」的不法交易與人員部署,並知道他們有多少戰力,這樣一來對自己就更有利。今天是他給自己的放假日。總不能讓一票不法份子聞風喪膽的「大人物」來他家就為了吃飽睡、睡飽了吃吧?「你看。」丁皓拉浣浣做喜愛自己腿上,指著涼亭左方水泥平地上一群正在跟老師做早操,跟著兒歌的旋律搖搖擺擺,可愛逗人的小朋友。「我們丁家一直缺少女孩兒,將來我們生一打女兒好不好?」這男人八成是瘋了。她頭枕在他肩上,把弄他的手指,直皺眉說道:「最多三個。丁皓,如果你想要生十二個女孩,最好考慮領養。」她再一次肯定,男人不是理性的動物,並且一點頭腦也沒有。就算能擁有這麼多的孩子,教養問題呢?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父母的愛分配不均而心態不平衡。再來還得要一間大大的房子,每天煮一大堆的食物,洗好幾大桶的衣服,清掃十二個小鬼弄亂的環境……那麼別說騰出心神來教養孩子了,她連爬去棺材理安息的力氣也沒有了。丁皓口氣敢那麼大是因為家事不是他做;不過他至少也得想一下,他如何一次抱起十二個孩子?抱不動就最好別說大話。

  「你肯生我就高興了——天哪!我感覺我們好像有三百年沒這麼接近了,而且從來就沒有時間談我們的未來。」丁皓忍不住有要抱怨起他那些「好朋友」了。

  她雙手伸向身後,反勾住他脖子,享受他細細的吻在耳後的撩動。

  「其實,孩子多也是很可怕的事;女孩兒也不見得有多好。像你和冠人都是獨生子,注定要延續香火與事業。冠人逃得好可憐,你們都能深刻地體認到獨生子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是,你們應該去看看楊家;希康有二個姊姊一個妹妹,她們四姊妹在四年前的新聞可是轟動一時呢!弄得所有人頭疼不已。」朱浣浣對丁皓敘述四姊妹的趣事,邊想邊笑。丁皓越聽越有興趣,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嘴角不時掛著笑。

  「所以,生女兒不見得比較貼心呀。」她下結論。

  「自己的骨肉總是不同呀!生的女兒都像你就沒問題了;又美麗又溫柔。」

  「你今天一定糖吃多了。」她轉身圈住他腰,心中想著偶爾有這種甜言蜜語感覺真不錯;想不到丁皓還是個居家型的男人呢!與他相處癒久,癒發現他的外表與內在相差懸殊;他有顆善良的心、樂於助人有會憐香惜玉——只對她憐香惜玉;不擅言詞、有些害羞,這幾點都斂藏在兇惡的面孔之下,不了解他的人只看到他的外表就退避三舍——這是很不公平的。

  是呀!丁皓會害羞這一點她原本也不相信。上星期她在洗衣服時,丁皓突然一言不發抓住抓住她雙手左看右看,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這些日子以來過度操持家事使她雙手粗糙很多,皮脫了好幾層——到了第二天答案就出來了;他丟了一包東西在她辦公室中,還有一疊使用說明書,打開來看才知道是一組非常名貴的保養品;有保養臉的、保養手腳、全身的,一應俱全。那時她心中大為感動,去感謝他時,他卻表現得比平常更兇惡,叫她不要嚕嗦;她可沒被他嚇跑,偷吻了他一下。可以開心又感動的因素太多了——他知道,要一個大男人跑到賣化妝品的地方買東西,別說丁皓這個大老粗全身上下不自在,恐怕全天下的男人沒一個自在得了;更別說對著一大堆瓶瓶罐罐聽店員解說使用方法與效用了——他花了三個小時才買一套保養品給她,花了一小時對她解說用法;他背得很清楚。

  真正的憐愛不是嘴邊上成天掛著甜言蜜語來表示。

  朱浣浣知道自己非常幸運,找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更幸福的是,他們會一同走過未來每一個日子,建立一個家——不期然地,水晶略帶哀愁的神情跳入她腦海中。她抬起臉看丁皓,他正輕輕地以手指撥弄她發絲。

  「水晶與石強——究竟怎麼回事?他們在熱戀,可是我卻聞到絕望的味道。」

  戀愛應會使一個女人容光煥發,更加活潑開朗不是嗎?但水晶翻倒變安靜了,她的直爽活躍已變得好牽強,憂愁是她眼中抹不去的顏色。浣浣感覺到,她愛得很辛苦,並且毫無希望,才會讓水晶在短短幾天內揮霍她的情愛;她的感情向來十分內斂冷靜,可是現在她非常熱切幾近瘋狂——丁皓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

  「我有沒有說過東方磊要收石強當徒弟?」

  「有呀!那又有什麼關系?」

  「石強必須有足夠的本事才能成為'死神的接班人;首先,他必須成為一個律師,熟知各國法律與國家法,還有他至少要學八國語言才能在世界各地暢行無阻。 '死神'的工作是盡量讓不法之徒接受法律制裁;而連法律也制裁不了的人才用黑道手段終結。下手殺人不得已的行為;所以當律師是'死神'工作第一要件,又可掩護身份。石強得到美國重新學起起,這樣一來,預計是十年。」

  「那水晶怎麼辦?」朱浣浣低叫。哦!水晶打算打算放石強走;她明白水晶一定會那麼做。

  丁皓捧著她的臉。

  「她一定得放石強走,否則他們同樣沒有未來。」

  「放他走,就能保証有未來嗎?」

  「有的。只是兩人勢必要苦上一段日子了。」他起身拉住她手,往林蔭步道緩緩走去。

  浣浣沉思良久,看向樹梢的初芽,嘆了口氣。

  「女人的好條件這麼容易傷男人的心嗎?如果今天你與石強有一樣的身世,你一定不會要我嗎?」

  「要不起,也不敢要;尤其在不知道自己有任何存在價值之時。」光他目前的樣子就差一點不敢要浣浣了;如果再加上石強那種飄零的身世,任他有再強的佔有欲也不敢碰她一下。

  「那麼——我們只有祝福他們了。」

  並不是每一個戀情都會有結果;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丁皓扳起她小臉,略帶醋意。

  「女人,我們正在約會,可不可以只想我們的事就好!你這樣一張臉,別人還當我欠了你一千萬沒還似的。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面對;如果你敢再忽視我,我就要自力救濟了。」

  小孩子的脾氣又耍起來了。朱浣浣甩了一下長發,柔媚地站在他面前,用溫柔得快迷司人的聲音說道:「哦,要如何自力救濟呢?才一大早呢?大英雄,你不會是想現在就勒死我吧?那剩下的大半天誰陪你約會呢?」

  他一本正經地搖頭。

  「你現在靠山太多了,我哪敢動你一根汗毛?還沒碰到你就屍骨無存了。」

  朱浣浣得意地揚起小下巴。

  「那麼,也就是說你的自力救濟根本是虛張聲勢羅?」

  一抹狡黠閃入丁皓眼中,他臉帶邪笑依近她。

  「是呀!我什麼都不敢做,不過——欺負一下你倒無可厚非;看'一指神功'!」只狼手往她腋下探去。

  朱浣浣尖叫而逃,沒命也似的跑——搔癢可讓她吃不消,她最怕癢了——而丁皓恐怕打算欺負她到底,窮追不舍,挑了柔軟草坪向她撲去,兩人就像小孩子似的在草皮上打滾;浣浣在他的「一指神功」下又笑又叫,眼淚都流出來了。她全身盡可能縮成一團,卻還防不了他的攻勢,最後當然只有投降的份。「我舉白旗,不玩了!不玩了——丁皓!」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翻身壓在他身上,終於讓他住手了。

  他將臉埋在他胳肢窩中嬌喘不已,同時也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與血液奔流的聲音。

  他悄悄環住她腰。

  「浣浣。」他低喚。

  「嗯?」她臉蛋依然嫣紅,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溢著毋庸置疑的柔情看著他。

  「我想,我等不到夏天了;這件事結束後,我們立刻結婚,好不好?」

  「可是我哥哥還有五個月才能回來。」她希望她僅有的親人能在場。

  丁皓笑她的單純,這點他早想過了。

  「你想,王平志垮了,你們朱家的公司退出來後該誰來接管?當然是你哥哥回來當龍頭;他還用得著再聽王平志的話守在國外嗎?」

  「可是,王平志與我家的公司無法分家,他垮了不就等於我家也垮了嗎?」她發現她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王平志手上握著的有一半是她父母努力一輩子才打下的江水哪。

  「損失是一定會有的,但我們盡可能減到最低;而且這一次冠人動用孟家力量,要對王平志惡意退貨,使他因那批龐大的存貨囤積不出而形成資金周轉不靈,最後導致破產。但那也只是短暫的假相,當他接受法律的制裁時,冠人會處理朱家與王家拆伙的事,他有法子將破產歸到王家頭上,造成朱家無辜的結果;屆時王家的公司會被查封,被法院拍賣至一無所有,而你們朱家頂多重新來過。然後孟家會再向你們買那一批存貨,可以讓你哥哥立即成為富有又成功的商人。」

  朱浣浣睜大眼看著他;事後的問題他們也早已想到處理方法了?她這才發現這些每天吃她做的飯菜、在家中泡茶聊天的人有多麼了不起了。即使當水晶繪聲繪影地說著每一個大人物的來歷;尤其孟冠人與丁皓的過往,有多麼傳奇時說真的,她真的半信半疑——他們這兩個成天像小孩子似的吵架、搶東西吃、亂丟垃圾,這哪裡是大人物的行徑!

  可是,真正做起事來就與平常大不相同了。

  「我該崇拜你,還是該崇拜冠人?」她感激地問。

  丁皓霸道地說:「你當然要崇拜我;雖然孟冠人有著一顆了不起的頭腦,不過通常都是我來決定方向,然後丟給他去策劃,並且也是我在動手執行。你說,我這麼努力,你是不是要多崇拜我一點?」

  「我當然第一崇拜你。反正冠人那顆金頭腦自然會有心儀他的女人去崇拜。」她嘆了口氣;自己只明白計劃的大綱,然而其他細節所知太少——其實知道多了對她並沒有好處。她親了親他的唇說道:「為我保重,丁皓。我不要你對我說太多,因為那只會令我擔心;而不管我多麼擔心,事情仍得進行下去,雖然危險性依舊不減。我只要你千萬小心。」

  「我知道,我還想活著娶你;玩命玩了三十年,現在我有珍惜生命的理由了,哪敢再漫不經心?安心等著當新娘吧!今生今世除了我,任何人都甭想碰你。」他拉下她,深深地吻住她花瓣一般嬌美的紅唇,印下他的印記——面前時序雖然已入春了,可是在美國,應該還是冬天吧!白水晶失神地看著一件深咖啡色的真皮大衣 ——石強穿了一定很帥氣。這件大衣的尺寸比一般的還大,看了一下廠牌才知道是法國進口的;正合石強的體形,卻不合一般台灣男人的身材。

  冬衣已經在打折了;這件皮衣雖已打了七折卻仍十分昂貴,然而她仍掏出信用卡買下了。

  如果能,她要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守在石強身邊,充分把握這僅有的十天;可是她與石強都有正事要做。她目前開始整理那一大堆犯罪資料;石強今天與他的師父出門探「風雲堂」,他們能有的時間少得可憐。她真傻——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在這麼對她說。

  愛上一個人是毫無理智可言的。其實,她並不是苦苦死守著一份單戀,他們倆也是兩情相悅,只是阻礙太多,導致不得善始善終。

  如果要讓石強愛她愛得有尊嚴,就要放他去追求自己的一片天空,讓二人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讓他如願的用雙臂保護她。他總是叫她不要等,她沒有反駁或答應;讓時間做見証吧!現在她若信誓旦旦要為他守身,只不過增加他的負擔與愧疚而已。她會等,等他自信飛揚的歸來,她的愛情終將圓滿。她一生只愛一次,不再等待別人;如果他不再回來,那麼這十天,也夠她回憶一生了。將來回想起來,她將了無怨恨——她,白水晶,用全部的感情,去愛一個了不起的男人,嘗到了愛情的滋味;這份真愛,將支持她走一生……

  走到電梯口,一團紅影香風閃到她面前;是一個高她半個頭,豐滿美艷並且濃妝艷抹的女人。

  「你叫白水晶?」王妮如聲音打鼻腔出來,刻意展示自己傲人的本錢;她真不敢相信這幹巴巴的小鬼會是石強的新歡。

  「我是,你是誰?」她立刻發現身後兩個彪形大漢擋住她的後路。

  「如果不想在大庭廣眾下丟人,咱們或許得換個地方。」王妮如裝模作樣地說著,隨即領先走向化妝間。

  也不容水晶不走;她真的不想驚嚇到別人。跟著那女人走向化妝間的當兒,她心理納悶著這女人為什麼會知道她。

  女化妝間的女客聞到不尋常的氣息,紛紛走避,空間頓時變得大了起來。王妮如趁水晶不留神將她推到洗手台。

  「你是誰?」水晶再次問。

  「我?我叫王妮如,石強的老相好。」接著她不屑地說道:「男人嘛,有幾個女人沒啥大不了,可是我不能忍受他是因為迷上了你這個全身上下挑不出一兩肉的女人而不要我?我還要他是看得起他!在'風雲堂'他的地位比不上一條狗。」

  「反正,他就是不想碰你。他現在是我的男人;他的人屬於我,他的心也屬於我。我將他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而你卻沒有那個本事。」白水晶淡淡一笑。「我看,你還是死心吧!他對老女人不感興趣。」

  王妮如氣白了一張臉,眼中噴出怒火;她陰森森地冷笑說道:「沒錯,他對我這老女人沒興趣;可是,我想他對一個被強暴過、又毀了容的女人會更沒興趣!」說完退了二步,對二個男人說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反正我不要看到完整的她。」王妮如走出門外。

  門內傳來巴掌與拳腳的聲音。王妮如臉上仍掛著一副冷酷的笑容,她緩緩點燃一根煙;掙紮吧,白水晶,癒掙紮你會受更多的皮肉之苦。她真迫不及待想看看石強知道他的新歡被輪暴得奄奄一息是的表情;任何一個敢將她王妮如看成糞土的男人都得付出代價。她要親手操刀將那女人的青純面孔劃成醜八怪,她不會讓石強死得痛快;明知他活不過這幾天,她也要看他死前受盡痛苦。想到三天前她被石強羞辱就恨不得將石強千刀萬剮;三天前她去保全公司找他,可是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冷酷無情地將她轟出大門,這是她畢生最大的屈辱。

  「我還以為需要我幫忙呢!」甜美的聲音來自天花板。

  白水晶抬頭看到一個女孩正坐在廁所門板的上方,她愣了一下。這個女孩出奇的美;她見過的美女不少,可是還沒有人能讓她看得呆住的。她那股精靈般的純淨又略帶邪惡的雙重氣質讓人眩惑——這女孩美得像天使,卻有一雙異常靈活有慧黠的大眼。

  女孩輕輕地跳了下來,看著躺在地上的大漢,吹了聲口哨。「要這樣放過他們嗎?太厚道了」「你以為我有這麼善良嗎?」受盡反問,眼中閃著兇狠的光芒。

  她喜歡這女孩——這感情是無緣由的——在相視的一刻間就定了;而她甚至還不知道小女孩叫什麼名字、是好是壞?

  女孩甩了一下粗辮子,眼睛轉來轉去在想要用什麼法子讓這兩個混混吃苦頭。

  受盡這才發現女孩有一頭超乎尋常人長度的長發,它非常長——長到她的小腿中央,而且發質美麗無比。

  女孩將長辮子在脖子上繞了二圈。

  「唉!浪費一雙好絲襪。」她從袋中掏出一雙剛買的絲襪。

  水晶雙眼一亮,兩個女人同時非常詭異地笑了。

  一會兒後——

  女孩毫不客氣地打量在洗手台上這兩個光溜溜,並且被五花大綁的男人,搖頭嘆道:「原來男人的身體是這個樣子,太失望了,我還以為多有看頭呢。」

  水晶忍住笑。

  「別太早灰心,這兩個男人並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如果我的男人的身體算是正常標準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兩個男人根本沒資格被當成男人;往好處想,既然最差的你都看過了,怕什麼!」

  女孩臉上有抹愁慘的神色,不過並不曾停止手上的工作,她正在努力地將兩個男人的衣物沖入馬桶中。

  「怎麼了?」水晶問。

  「我已經有未婚夫了,這是我回來的主要原因;而我甚至還不知道他長得是圓是扁。」她有些賭氣地了馬桶一腳。

  「你可以拒絕嫁那人呀。」

  「不,我不想!我已經開始為那個不幸的男人難過了;因為取了我將是他一生悲慘的開始。」女孩說著奇怪的話,接著她又搖了搖頭說道:「門外還有一個女人呢。」

  水晶點點頭。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雖然已開始讓她仰慕不已了。可是現在談太多又覺得未免交淺言深,該是話別的時候了;不過,她有預感,兩人還會再見的,她的預感一向很靈。「我叫白水晶。」

  女孩無意跟出去。她正爬上天花板,拆下一塊木板,跳上去後才又露出美麗的臉笑看著她。「每一個人都叫我洛洛,因為我有一個非常不切實際的本名。拜拜啦!」話落,身形已然消失。

  水晶打開化妝室的門,不容王妮如有驚愕的時間已一拳打昏了她。原本想也想剝光她衣服,但想一想同為女人就算了;這個不入流的角色不值得她來大費周章。

  提著包包,她開心地、大步地走出百貨公司;是因為打昏了那三人,泄出積鬱已久的悶氣,還是那個奇特的女孩讓她開心?都有吧!反正她看起來已不再那麼愁雲慘霧了。石強人還在,她抑著悲苦實在沒道理,等他走了再來痛哭幾場吧!

  她抬頭望向藍天,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冷不防撞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中。她又驚又喜地叫道:「石強!你怎麼會在這裡?」石強笑了一笑,指著前方說:「與師父剛辦完事回來。」

  東方磊對她招了一下手,就開車走了。

  水晶將臉埋入他胸膛,緊緊摟住他。

  「我正在想你。」

  「你很快樂?」這是他所樂見的;本性樂觀的她,臉上本應常掛笑容的。

  她拉他坐在行人道旁的長椅上,笑著點頭。

  「我遇到了一個好美、好美,像精靈似的女孩。我們合力幹了一件大事。」她左看右看,然後還是決定附在他耳邊說剛才的遭遇。

  石強光是聽到前半斷的事就已笑不出來了;由他臉孔緊繃的樣子看來,他正在壓抑怒氣。

  「我毫發無傷呀,石強。兩個男人我應付得綽綽有余,王妮如恐怕還在那邊躺著呢。」

  他咬著下唇。

  「我走後,你怎麼辦?你一個單身女人,要是像上回一樣遇上七、八個……」」

  她按住他的唇說道:「不必擔心我。有丁皓他們,難道還信不過嗎?我還有六個孔武有力的兄弟呀!沒人欺負得了我。」

  石強深深地看她的臉……她是個善體人意的好女人,他何其有幸能夠擁有她?而她明知他無法給他承諾,卻不企圖挽留他;她太知道他的心了,並且完全體諒。

  水晶拉他起來。

  「我們今天約會吧!學丁皓他們失蹤一天。我要去兒童樂園玩、要去吃冰——今天天氣那麼不好吃冰太可惜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們最好先去解決中餐。」

  「好呀!都依你。」他完全寵溺的應允。

  她如願得到一個美麗的下午時光;石強是全天下最完美的情人。

9.
「你們想,我們是不是做得台過分了?」孟冠人有氣無力地癱在沙發上問著其他在場的人。

  桌上散防著幾個味道與菜色都乏善可陳的飯盒,送餓死鬼也不敢領教。

  沙發上除了孟冠人外,還有丁氏夫婦、沈拓宇夫婦、東方磊。

  時鐘正指著晚上七點三十分。

  他們非常懷念丁皓——正確一點應說是他們非常懷念被丁皓拐出去一整天的浣浣。

  男人們此刻深深體會到善廚的女人真是難得可貴。

  他們不認為女人會下廚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在場幾個已婚女人都是對廚藝一竅不通,但他們的婚姻生活一向幸福。可是如果女人能做出一桌美味,那娶到她的男人真是幸福。

  他們以為今天挺好過的;叫外賣嘛。可是對街那僅有的一家自助餐店,賣出的菜式實在不合胃口,倒在路邊,連野狗都不屑一顧,甚至還會鄙夷地撒一泡尿。中餐時,兩個女人自告奮勇要煮一頓飯,後來男人們看到炒得焦黑分不出原物的蛋後,全部跑進阻止她們的好心——為了自己的胃著想。於是他們將希望全放在晚餐,希望丁皓會好心地帶浣浣回來做香噴噴的晚餐,可是丁皓到現在為止還是沒出現,他們只好再派一個代表出去買自助餐——但誰都沒有胃口帶頭吃。

  下午東方磊報告「風雲堂」那邊的狀況後,他們又協商了一會兒;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們全待在丁皓的公寓中,以靜制動,用電話與電腦遙控掃描外面的動靜。

  進些天來他們的胃都給浣浣慣壞了;老實說,他們也不必天天往這邊跑的——沈拓宇可以到國外做別的事;丁家夫婦也該去法國訂婚紗了;東方磊更可以拖石強上路了。但他們這些人,這些大人物,可恥的就為了多吃浣浣一餐,而舍不得離去辦正事;他們這一輩子沒這麼閑過。

  「我們幾個好兄弟難得同在一起,叨擾幾天也是應該的嘛;何況他有一輩子的時間與他的小女人親熱。」東方磊第一個發言。他嫌惡地看了便當一眼,有很有骨氣的別開臉。

  「老伴,我本來還計劃回國後與兒子同住——你想他會不會將我們轟出去?」丁母憂心忡忡地問。

  「不會的啦。有浣浣在,他哪感?我們近幾天是開玩笑開得太過份了,也該讓他們小兩口好好聚一下。」

  他們這些人不約而同地分開電話與浣浣——難得看他動心嘛,不捉弄他太對不起自己了——而早料得到會有有這種結果。

  「拓宇,咱們是不是該回家了?我想管家會替我們留下點心的。」楊希康推了一下丈夫。

  唉!大家都餓了。

  「看來感情的事碰不得;丁皓近來變得好可怕——」孟冠人惋惜地直搖頭,然後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看向東方磊說道:「喂!你呢?被你追到日本的那個女人後來怎麼了?」

  東方磊瞪了孟冠人一眼。

  「我已經娶她了。」

  「我怎麼不知道?」沈拓宇是第一個叫出來的,應和的還有孟冠人以及——丁皓——丁皓正關上門,將手中一大包烤肉時沒吃完的東西丟給這一群餓鬼;他身後跟著浣浣、水晶與石強。

  大家七手八腳紛紛搶著吃。浣浣立即端來果汁,丁母拉住她低聲說道:「快去煮飯吧,浣浣,大家餓慘了。」

  「你們還沒吃呀?」浣浣低呼。

  而眾人全用乞憐的眼光看她。

  浣浣與水晶隨即走入廚房。

  「說呀,怎麼回事?」丁皓用眼睛示意其他人先別質問他幾天躲到哪裡去了;他萬分好奇東方磊何時境悶不吭聲娶了個妻子。

  東方磊的眼神可不像正陶醉在新婚喜悅中的樣子,倒像剛參加喪禮回來似的抑鬱不展;反正這批狗屁朋友遲早會將他審個詳詳細細。與其將來每見一個說一次,不如趁他們都在時一次說個明白吧。

  「事實上,我已經有一個七歲大的女兒,這是我丟下美國一切事務匆匆追去日本的原因。我這輩子沒這麼生氣過!我差點將那個企圖當聖母瑪麗亞的女人給掐死。」

  這話說得沒頭沒緒,眾人更是一頭霧水。

  東方磊看著沈拓宇。

  「記不記得八年前某一個冬天,曾經有個女孩跟蹤我好幾天,我知道她沒什麼威脅性就沒理她——而你曾抓到過她一次?」

  沈拓宇點點頭;當年被抓過那麼一次之後,她就不敢再跟蹤了。「不是很有印象了,只知道她長得十分可愛;當年她才十七、八歲而已,你足可當她父親了。」

  「她生了一個女兒,可是她還是處女。」東方磊知道自己說的話十分荒唐;他原本也不敢相信的,但那是千真萬確的事,不由得人不信。「她偷了我的種。」

  連在廚房煮飯的浣浣與水晶都聽呆了,更別說在場的其他人了;哎——要說的,還多著呢。

  原來,那女孩是個美日混血兒,父母都是科學家,卻在某日不明不白的失蹤了。

  算是湊巧,東方磊那時正巧發現,有一個火力強大的地下兵工廠,正在研究一種毀滅性的武器,並且竊取到美國軍火庫制造核子武器的程式;在連續數十位生化科學家離奇失蹤之後,東方磊已料出大概。於是他向情報販子取得消息,在半個月後解決掉主其事的幾個恐怖份子,再將兵工廠交予美國軍方處理;點燃那數十位科學家最後也安然無恙地回家了。

  那女孩自此開始對「死神」好奇了起來。她是研究人類遺傳學的天才,那年她才十八歲,已擁有博士學位。

  原本她是企圖用以身相許的方法取得他的精子,並且還能算的上報恩;可是當年已三十二歲的「死神」對小女生是不可能有興趣的。後來,她用了個小小的計謀讓他昏迷半小時——事實上,對他而言只有五分鐘,他多年的訓練已使得麻醉藥對他不是那麼管用了——可是五分鐘對她而言已足夠了,她成功地取得了她要的東西了。

  為了想要研究他的基因,於是她決定用人工受精的方法取出自己的卵子與他的精子結合,等受精了,再植回自己體內,以便記錄整個懷孕的過程。就這樣生了一個女兒。

  東方磊會發現自己有一個女兒,是在一個科學家的聚會上;如今,那女孩已是美國著名研究所的研究人員,並且還在大學裡兼教授。

  當時有一個東方娃娃與父母走失了,服務生竟然毫不遲疑地將小孩交給他——那是他的女兒,每個人都這麼說;那小女孩太像他了!

  而後小女孩的母親出現時一臉的木然也說明了一切。他還記得她,只是不明白他怎麼會蹦出來一個這麼大的女兒——他與她共有的孩子。

  「然後你娶了她?你們在那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情況下,不是應該搶孩子就好了嗎?」孟冠人首先發問。照理說,東方磊的怒氣應是先決定殺死那個女人才是。

  「我想我是發神經了。」東方磊陰鬱的自嘲。

  「還沒搞定呀?」丁皓問。

  「真搞定了,我還會拖她入禮堂、結了婚立刻丟下她飛來台灣嗎?她恨死我了。」

  這種沮喪是最明白的表示;可憐的東方磊愛上那個小女人了;但他,卻和全天下所有男人一樣,極力否認這個事實,並且處理得一團糟。

  「祝福你了,朋友,還有你那位聖母瑪麗亞的妻子,以你的說法聽來,那女人的動機十分可惡,她真的是那種為研究不擇手段的女人嗎?我想,即使她對研究真的如此瘋狂也犯不著拿自己的身體當作試驗品。想想看,一個才十八歲未經人事的小女孩,她何苦找罪受?甚至承受當未婚媽媽的壓力;未嘗禁果就得苦果,不是呆子就是傻子,她為什麼要承受這些?」孟冠人站在中肯的立場分析著以他推斷,那個女人必定偷偷愛上東方磊好幾年了。

  東方磊愣了一下。其實他想過這些;一直以來他將一切結果推到那女人一心為研究的冷血上,他的心要他相信這個事實,但他所看到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這種沖突交戰快使得他發瘋了,他才決定丟下她飛來台灣;會是另一種原因嗎?她……對他有感情?冠人的頭腦他信得過!

  「我想,我明天得回日本一趟。」他低喃。

  丁皓笑笑,拍他一下。「你也死賴在我這裡夠久了,快滾吧。」

  「我六天後會再來台灣。」他對石強說著。

  說完馬上打電話訂機票,而整張臉光煥發了不少。

  「吃飯了。」浣浣走出廚房叫著。

  這一群人連忙用比逃命還快的速度沖向飯桌。也算是替東方磊餞別,他們破例開了瓶香檳,一群人鬧到三更半夜,最後盡興而歸。

  浣浣覺得必須好好與水晶談一談,於是今天水晶取代了丁皓的位置,陪浣浣上超市買菜。反正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她們找了家咖啡廳坐下。卸下大包小包的東西,浣浣甩了甩雙手,想著要如何導出正題。

  白水晶替她省了事,開口道:「想知道什麼就問吧!咱們之間還有不能說的話嗎?」

  「好吧,以後打算怎麼辦?」

  「我會等他!可是我還沒有對他說。」能愛與被愛是幸福的,再久的時光都要執著下去。

  浣浣太明白水晶的心,因此沒有企圖勸她一些放棄的話。還有一件事是她擔心的———「你有在避孕嗎?懷孕了怎麼辦?」

  水晶點頭說道:「我很想與石強生一個孩子,可是我不能自私地讓孩子承擔私生子的命運,相信石強也不願自己的命運延續到孩子身上;在我明白他的苦之後,我怎麼還能存有那種想法———」她輕輕一笑。「不過,我們會有孩子的———在他回來之後。」

  「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感情最順利的一個。」浣浣低聲說著。曾經,她以為自己因為外貌的關系,不易找到真愛,可是,她遇到丁皓,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今生的依歸;世事果真難料,是不是?

  「我不覺得委屈啊,只要存著希望,每天都會活得快樂。明天要開庭了,咱們該回去整理資料了。」水晶一口喝幹咖啡。

  自東方磊回日本後,又過了三天。一切如孟冠人所料,王平志在遭受全部退貨之後,資金一時無力周轉,於是加快腳步與「風雲堂」合力脫手那一批價值上億的海洛因,想在法院給予的寬限期內及時拿到現金以解決財務危機。而沈拓宇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在他們交易時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的突擊,將之一網成擒,讓他們連栽贓到丁皓身上都來不及;王平志落網了,可是邱運洪卻逃掉了———「風雲堂」早因內訌而向心力不足,現在案情曝光,被抓的被抓,其余全作鳥獸散,避風頭去了;所以邱運洪的逃脫基本上構不成什麼威脅,他現在是孤掌難鳴了。

  可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們仍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是浣浣的安危。

  如果邱運洪有足夠的聰明的話,他會潛逃到日本或泰國尋求庇護並且另起爐灶,因為他留在台灣必會被沈拓宇抓住———沒有沈拓宇逮不到的犯人,何況邱運洪在黑道人緣並不好———打落水狗的人非常多,他必定無處容身。

  而孤兒院的院長及一些涉嫌牽線販賣人口的販子已被捕入獄,他們陸陸續續又牽扯出社會上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竟是大老板的事實,可是這些人涉案的証據並沒有那麼充足,這場官司還有得打;因為那幾個已反咬一口,告她們這邊「毀謗」與「破壞名譽」罪,已引起媒體相當的興趣。

  為了不要在開庭前引出麻煩,沈拓宇沒有讓媒體知道此次訴訟律師是浣浣與水晶這兩個資歷不深的女律師;可是,有心人要查還怕查不到嗎?尤其對方律師極需了解對手資料的時候。

  不過,那些資深律師知道對手是兩個初出道的小律師,只辦過離婚案子的小毛頭,反而不似先前那麼緊張了——─懷著輕蔑的心,等著明天一面倒的勝利到來。

  就是因為如此,水晶更打算利用那些老鳥輕敵之心來贏得大勝利,所以充足的準備最為重要。

  浣浣與水晶走出咖啡廳。綠燈亮後,要過馬路的時候,突然一輛加足油門,從角落狂駛出來的黑色小轎車向她們迎面撞了過來。

  「浣浣,快走!」水晶發現時只來得及用力推開浣浣,但浣浣卻來不及閃開而跌在地上。眼見就要被撞倒了,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一輛加了防撞鋼板的跑車打斜裡硬生生沖出來擋住那一輛車,使黑色轎車因煞車不及迎面撞了山去,當場汽油噴出,一下子兩輛車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就在她們面前燃燒。

  黑色車子中爬出兩個全身著火的男人,火速地跳到排水溝中。

  水晶沖到那輛救了她們一命的車子旁,驚奇地發現裡面並沒有人駕駛!

  「浣浣,沒事吧!」她跑過去扶起浣浣。

  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一個身穿賽車裝、留一頭非常長的秀發的絕色美女。

  「嗨!又見面了。」是上回在百貨公司中遇到的奇異美少女。

  水晶驚愕地叫道:「是你!」

  女孩露出潔白貝齒與兩顆酒窩,微笑著。

  「我們似乎挺有緣的。剛才我就看到巷子中一輛沒有車牌的轎車與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對你們那邊探頭探腦的,想也知道是不懷好意。正好,我也要試試我這'裝甲車'行不行;看來還有待改進,這麼容易燃燒———!可得想想法子。」女孩後來變成自言自語。

  「車子沒人駕駛也能動呀?」浣浣訝異地叫著。

  「那是遙控原理的應用而已———只能用在短程,長途就不行了。」女孩耳尖聽到警笛聲由遠而近,急忙說道:「這兩個混混好像提到有人不讓你們明天上法庭。小心一點羅!也許下次還能再見。」

  話還沒說完,人已沒如人群中消失。

  水晶咬住下唇,抓其東西往另一個方向走。

  「我們也避開警察吧。」

  浣浣點點頭。走了長長一段路後,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她是誰?好漂亮,像天使一樣。」

  「她說她叫洛洛,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上回我提過的,在百貨公司與我一同剝掉二個歹徒衣服的那個女孩,記不記得?」水晶忍不住笑著回想。

  「是她呀!看來她與我們挺有緣份的。」那女孩真是教人印象深刻。

  「會再見的,我相信。我們馬上回家吧,明天一定要順利上法庭;那些人必須為他們所做的事付出代價。」水晶冷冷地說著。

  走到自己的停車位,上車後,直直往丁皓道德公寓駛去。

  白水晶的車子開走後,另一輛黑色轎車也開始發動。

  「現在不動手嗎?」一個嗲嗲的女聲低語。

  「等他們慶祝勝利時再說吧!我要他們痛苦一輩子,讓他們樂極生悲。」陰森的男聲從齒縫迸出來,寒透人心。

  那女人也冷笑了。

  「他們最大的失誤在於少算了我王妮如這一號人物,並且也太篤定你會夾著尾巴逃出國。」

  「是的,他們太篤定了!我豈會如此好打發?」男人眼中露出惡毒的光芒。

  丁皓帶著十分冷怒的表情瞪著沈拓宇。

  「還沒抓到邱運洪嗎?在遠不能確定他逃到國外之時,早上撞車的事就不尋常了。」他更是緊緊摟住浣浣,他不會再讓浣浣離開他的視線了。

  沈拓宇安撫他道:「已經派出最精良的手下在找了;明天我會多派幾個便衣警探緊跟在她們左右。」

  「狗屁!那還不如我丁皓自己來!」他們都知道多派一些人根本起步了多大作用;要人,他保全公司多得是,訓練得還比警員更精良。

  坐在石強身邊的水晶,將資料收攏,抬頭說道:「有各位英雄在,我們還怕什麼?浣浣,我們討論一下。」

  浣浣拉開丁皓的手,與水晶進入房間討論明天早上法庭的事。

  丁皓心煩不已地按住額頭。

  孟冠人安慰他說道:「該適應過來了,丁皓,這種事將來必定會有。現在我們應來推算邱運洪如果沒離開台灣,可能有什麼去處?」

  石強想了一下。

  「他在高雄還有一幢以他情婦名義買的別墅,我記得他一直用來藏炸藥軍火;只是多年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變賣。」

  「如果他手上還有一批軍火,那就棘手了。」沈拓宇當機立斷說道:「我派兩個手下與你立即上高雄查查看。」

  石強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立即站起來跟沈拓宇出去。

  如果邱運洪打算用別墅所藏的炸藥對付他們,那事情就還有得玩了。

  「那家伙比我想象中哈聰明一點,他暗留的那一手實在令人想不到。他可能察覺到堂中有人背叛,才私自保留一些實力讓別人不知道;現在可用上了———用來對付我們。」孟冠人閉上眼,殫精竭慮思謀對策。

  丁勇沉思了一會兒,問丁皓:「需不需要我去向耿老大借些家伙來?」他當然是指目前台灣黑社會龍頭老大耿雄天。

  「不行,要用,就用警方的;在沈拓宇面前不能太囂張了。」丁皓不同意。

  沈拓宇十分敬重那個主持黑道正義是非的耿老大,也知道耿老大擁有一批足以威脅全台灣安危的精良火力。他因信得過耿雄天的為人而不去辦他,可是如果耿老大的軍火出現在警方面前,恐怕他也無法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下去了。

  「我們先等明天開庭後的結果吧。在那之前,不會再有事了。」孟冠人說著。

  目前,也只有如此了。

10.
 天!她怎麼了?水晶努力地想搖掉昏眩的感覺與全身奇異的麻痺不適,斑駁的天花板與水泥地面全在眼中旋轉;她知道這感覺———強忍下嘔吐感,雙手用力捏自己的大腿,讓自己在疼痛中清醒———千料萬想也每想到她們終究中了埋伏。

  水晶命令自己運轉大腦思想,否則麻痺昏沉將會再度征服她。她看到黑暗中另一個人影——是浣浣,她也被捉來了。

  她們雙手雙腳全被綁得很牢,牢得血液循環凝滯,手腳都快沒知覺了,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記得她們得勝訴後,她與浣浣正在眾多人陪同下走出法院,然後就看到邱運洪看著車過來胡亂地開槍,全部的人度追了過去。水晶與另兩個警員帶浣浣先藏身法院中;她們沒料到邱運洪還會有手下幫他。

  是麻醉針!無聲無息的注射過來,等水晶覺到背部一麻,已來不及了。在昏倒的那一瞬,她看到王妮如得意的臉。

  她們的確沒想到王妮如會參與其中。

  漸漸有一點亮光了,由氣窗口投射入的陽光癒來癒亮;那麼,現在才清晨而已?

  也就是說她們自昨天下午出法院後被抓來這邊已國了一夜了?

  「唔……」朱浣浣輕輕呻吟了聲,身子動了一下。

  「浣浣,快醒來。」水晶輕叫著,用腳踢著她。

  這繩子很粗,捆綁得非常牢,恐怕她想用咬的也咬不開,反倒賠上自己的牙齒。

  「水晶?」浣浣支撐著手肘坐了起來,努力甩甩頭;全身半麻痺已經很難過了,整顆頭又是天旋地轉的。「我們……被抓了?」她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綁的狼狽相。

  水晶來不及回答她的話,大門已打開,一男一女走入,隨即又關上門。

  燈光突然大亮,她們閉上眼,一時適應不了亮光。

  是邱運洪與王妮如。這裡看來像倉庫。裡面還有一些沒用的紙箱堆放著。

  「睡得好嗎?兩位小姐。」邱運洪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們面前,手上一把短槍隨意把玩著。

  「沒殺死我們,不會是好心要換贖金吧?」水晶問著。她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這人會留她們活口;這男人沒逃亡海外,代表報復心強,哪有放過她們的道理?留她們一口氣,必還有利用的價值,一旦利用完了,她們也別想活命,她這樣問只是想探知他想做什麼。

  邱運洪冷笑。

  「我會拿到一筆巨額的錢,但你們一定得死,而且死得轟轟烈烈、流芳百世。」

  「你以為丁皓會給嗎?他一定知道你不會放走我們。」

  「他一定會給;如果不給,他哪有機會救你們?這一次任那群人再聰明也沒法子扳倒我了。」

  王妮如更裝模作樣地指著距她們三步遠的一個小箱子說道:「那是一顆定時炸彈,只要我們按下按鈕,你們馬上死得舉世矚目;而且,丁皓他們絕對是在場觀禮的特別來賓……唔!還有石強那個雜種!」

  浣浣與水晶心中直打冷顫——定時炸彈!他們一定瘋了,用這麼歹毒的方式。

  邱運洪看到女人們眼中恐懼的神色,他更得意的火上加油:「這裡是基隆港的倉庫,附近有四十多間模樣差不多的破倉庫,其中被我放了十顆定時炸彈,只要他們踩到門口的引線,馬上會有幾個人葬身在火海中;很好玩,是不是?當他們怕了,不敢再派人亂找而企圖與我拖延時,我就胡亂按下按鈕,讓屋子一間間爆炸;你們會在每一聲爆破聲中心魂俱裂,不知道我何時會不小心按到你們這間的炸彈。而丁皓他們,就更精彩了……他們會想象你們已消失在那一聲聲的爆炸中,開始痛苦自責不已。」

  浣浣的臉全白了,可是聲音並未顯露出恐懼。

  「如果他們假設我們已經死了,你以為能逃得了嗎?丁皓天涯海角也會追殺你—

  —不過,我想他也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裡。」

  「聰明的姑娘,難怪丁皓會對你如此瘋狂。」邱運洪抬起她的下巴,閃著瘋狂的眼神。「如果當時我正站在快艇上呢?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台灣也有不怕丁皓與沈拓宇的人。當我拿著錢,乘著快艇走時,丁皓不會有空來追殺我的,因為他已經死了——我買了幾個殺手,負責放冷槍,能殺幾個是幾個;但其中一定要有丁皓與石強。」

  浣浣再也說不出話了。老天爺……這男人這麼瘋狂,又這麼恐怖!丁皓他們能逃得過嗎?

  「好好享受最後一餐吧!今晚就是你們的死期。」邱運洪丟下一包食物,摟住王妮如出去了。

  「水晶,怎麼辦?」好好已無暇想自己的死期,反正橫豎度是死;她怕的是丁皓他們的安危。

  水晶並沒有那麼絕望。

  「別忘了,我們還有冠人——」她相當有信心地說死著:「而且,我們兩人也不能箱子就放棄,在機會來臨之前,我們得保持好的體力;我可不想現在就對自己死心,為了我們的男人。」

  好好也點頭了,心中也開始對自己抱存希望;是呀!丁皓那邊還有冠人,而她們,就等一個機會了。

  孟冠人一路飛車回來,就逕自奔入丁皓的公寓。

  所有人都站起來叫道:「如何?有什麼眉目?」

  還是希康細心,端了一杯水給他順順氣。

  「他買了五個泰國殺手,安排要阻擊我們。」孟冠人推想邱運洪不可能有太多人才可用;他敢約他們晚上在基隆舊碼頭見,想必有殺他們的準備。於是他跑到耿雄天的資料庫統計外籍殺手人數;因為料想邱運洪一定不敢用台灣殺手,怕會驚動耿雄天,進而反被倒戈,他必然會用一些來台灣不久、而且一心向錢÷看的亡命之徒,或是不大曉得台灣黑社會情況的外國人;最有可能的人就是上個月才非法入境、來自泰國、急欲建立威名、並且想撈大把鈔票的一批殺手。目前他已讓耿雄天扣住那一批泰國人,並讓幾個越南人喬裝成邱運洪雇傭的人;為了怕出差錯,孟冠人還以耿雄天名義發出一道命令:要各幫各組今日之內不得動員,有外籍兵團的老大最好戒嚴看緊一點。

  至於改天耿雄天發現了會如何找他算帳,那是將來的事了,目前他只要萬無一失。

  「我想,浣浣她們必然被關在某一間倉庫之中;由邱運洪甚至不試圖隱藏這一點看來,這其中一定有詐。所以我們必須假設他可能在其中埋了炸彈,如果威名現在前去,只有送命的份,而邱運洪必定躲在某處偷看。」孟冠人揉著眉心、閉著眼說著——不是他累,而是他說話的同時,大腦正快速的運轉。

  「可是如果我們晚上再與他正面交鋒也沒勝算呀!」石強比丁皓更快吼出來。他一向是最冷靜寡言的,可是他現在卻像個瘋子似的;他的水晶在炸彈之中隨時有什麼危險呀!

  「晚上可不只是對他有利而已,對我們同樣也有掩護效果。我們不要叫人去找她們,我們的人力要用在對付邱運洪身上。我想想……晚上對他最有利的位置……」他睜開眼看著桌上的碼頭地形圖。

  「海上!拓宇。別叫直升機來,能不能向國防部借一架潛水艇,小型的?」他手指著海面。

  「可以。」沈拓宇點點頭;用偷的他也會偷到手。

  「還有,借幾個拆除炸彈的高手前來,我們要神不知規鬼不覺地潛入倉庫中拆除炸彈。」他又閉上眼——一會兒又問:「丁皓,那些倉庫的地基是在海水中,還是在陸地上?」

  「四十七間倉庫,有二十四間在水中,二十三間在堤防上。」丁皓回答。

  「那麼,拓宇,現在立刻帶人搭潛水艇在二十四間倉庫底下探測炸彈的地點;我想邱運洪沒有太多的炸彈,能拆一個是一個,另外二十三間……只能等晚上了。我們必須先設法弄死邱運洪,不然也得等弄掉那只遙控器;還有,拓宇,拆完炸彈,停在水中別出現;別讓那家伙有機會逃走,他一定會水遁而走。」

  沈拓宇點點頭,匆匆走了出去。

  「浣浣會在哪一間?如果在水邊的倉庫中,正好可以一同救出來了。」丁皓懷著一點希望。

  「不可能的,丁皓。」孟冠人搖搖頭。「人是王妮如弄進去的,她沒力氣將她們抬那麼遠;所以我猜可能就在前幾間中的某一間,而那幾間一定是炸彈分布最多的地方;為了防水晶她們藉水遁逃,邱運洪根本不會讓她們到後面那幾間,而且那也距我們交易地點太近了。我在想,得找一個人;讓邱運洪不會注意到其存在的人。在交易時,潛到那幾間去救人……可惜'死神'那家伙遠在日本;我們之中要有一個沒到場給他看到,他會可是胡亂引爆的。」孟冠人對這一點有些無力。

  丁皓恨恨地說道:「我會殺死他,一槍命中他心臟,讓他沒機會引爆。」

  「大家都休息一下,等晚上再說了!」孟冠人指示完,強迫自己睡眠;奔波了一整夜與一早上,他必須休息——大家都需要。

  是的!就看今晚了。

  夜色迅速席卷大地,水晶與浣浣的心也跟著夕陽西沉——她們沒有等到希望。

  「唉!又是你們。」

  一個甜美的聲音仿若天籟資屋頂傳來。

  「洛洛!」水晶驚呼。

  她怎麼會在這裡?怎麼總是在她們落難時適時出現?

  長發女孩從窗口輕盈地跳下來,不過她沒有現先解開她們身上的身子。她手上拿著一只奇怪的儀器,背上背著一個很可愛的背包,長辮子依然纏在頸子上。她手中的儀器嗶嗶出聲,女孩筆直走向炸彈,蹲了下來。

  「別碰!洛洛,那是炸彈。」浣浣低叫,怕給邱運洪聽到;她不知道他們是否還在附近浣浣笑一笑。

  「就是感到炸彈,我才來的呀;我一路爬上爬下已拆了六個。」她切掉了幾根引線,將炸彈當玩具把玩,然後拿出盒子放好,丟入背包中。隨即又拿出一個很像炸彈的東西,接回剛才的引線上。「好了。」

  她跳到兩人面前,解開她們。

  「我們的確太有緣了,遇到你們總是讓我可以試驗新遊戲——水晶小姐,這位美人是——」「我叫朱浣浣——你怎麼會在這裡?」浣浣好奇死了。

  洛洛挑眉道:「有個混蛋發出假命令限制所有人今晚的行動,我從電腦查到了,立刻趕過來,想教訓那個破壞我爹地名聲的混蛋;可是才一這裡,我的探測器就開始叫了,於是我一路拆過來。反正我正缺這玩意兒,我正想改良它們的威力;可是我爹地從不讓我玩這東西。你們待會注意看哦,我用引爆原理制造了十二連環燄火,一定比蜂炮更好看。」她開心得像個小孩子。

  浣浣與水晶不可思議地互看一眼;她們仍是不知道女孩小女孩的身份,可是她似乎大有來頭。水晶突然想到外頭。

  「外面情況怎麼了?」

  「呀!那個啊——有一群人剛到,而原本碼頭上的幾個人上船了。不會有事的啦。外面不如先找個地方看熱鬧!」洛洛想到就做,一手拉一個,輕快地跑出去。

  一千萬美元已交到邱運洪手中,他開始瘋狂大笑起來。

  「她們人呢?邱運洪。」待會已暗自準備好手槍。

  「待會炸開的那間屋子就是她們所在地。」他抬高手的同時,一顆子彈貫穿他手臂,他慘叫一聲。「殺了他!」

  的確,出現了五個殺手,但槍口卻正對他這邊。

  「殺了他們呀,你們還呆在那裡做什麼?」王妮如尖叫。她眼神示意兩個手下快點開船走;不對勁了!失算了!不過,她一定看得到待會與石強失去愛人的表情。

  王妮如充過去要抓遙控器,另一槍打穿她伸出的手腕,令她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我要她們死!」邱運洪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在按下去的一刻,他的腦袋被兩顆子彈射穿——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在未嚥氣之時,他睜著一雙眼看向倉庫,露出詭異的笑容——「怎……麼……會!」他吐出這三個字,再也無法開口了,只有那一雙空洞卻又含著幾絲訝異的眼,死盯著倉庫中沖出來的重重燄火在夜空中迸出萬道絢麗的色彩。他死了——所以他永遠不會知道他親手埋的炸彈怎麼會變成燄火的。

  「快走,快走!」王妮如尖聲對手下命令。

  但海底升上來的潛水艇頂翻了快艇,快艇上的人沒一個逃得掉。

  待會與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怎麼會有燄火出現;可是,他們馬上撇開這個問題了——待會看到了奔向他的浣浣。

  失去也看到完好無恙的水晶。

  而——孟冠人不由自主地看著另一個絕色少女——不,正確一點說,所有男人—

  —除了有所愛的人之外——全都死盯著這個天使般的少女,無法移開眼。

  而美少女眼光只落在孟冠人身上,她走到他面前。

  「您——該不會就是孟冠人先生吧?」

  「很不幸,在下正是。」

  「那麼外面就有好幾筆帳要算了。」

  「為什麼?我沒見過你。」

  洛洛叉腰看著他。

  「我叫——耿靜柔。是的,你不該認識我——可是,我爹地叫耿雄天,你應該不陌生是不是?盜用他的名字發假命令,以幫規而言死三次都不夠。」

  「他叫你來的?」他瞇起了眼。

  「不是。他還沒有發現。我可以替你消掉這一筆記錄;不過,我們得有一個交易。」——這才是她來的目的。

  「什麼?」

  「不要娶我!記住了。你要敢娶我,我包你下半輩子會活得不痛快;而在那之前你得先接受幫規處置。」洛洛沒讓孟冠人回過神,人已如一陣風般消失在夜色中;她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

  「我什麼時候打算娶她了?」孟冠人低叫。

  而親吻摟抱夠了的兩對戀人也走向他。待會問:「那女孩真不錯。生平第一次被拒絕的滋味如何?」浣浣已對他說了大概情形。丁皓直覺一件事:孟冠人的另一半出現了。

  兩個古怪精靈的人碰在一起會是多麼有意思!拭目以待了。

  「我當然不會娶她;但她那些話說得可真令人振奮,不迎戰都有點對不起自己。」孟冠人笑了笑;他當然看不上小鬼頭,即使她美得少見。但,會再見的,他知道;他得搞清楚耿雄天在搞什麼鬼。

  「走吧!這次可以真正慶祝大功告成了。」丁皓吆喝。

  所有的人開心應和!

  在如夢似幻的春天早晨中,朱浣浣穿上了白紗禮服,由她哥哥將她的手交給丁皓。

  盛滿所有好友的祝福,他們在神壇前互許下生生世世的盟約;以吻為誓。

  她是最美麗的新娘。

  少見捧著浣浣丟給她的花束。坐在台階上,仰望天空。

  石強昨天參加了丁皓的單身告別晚會後,就與「死神」去目美國了。所有人度去送機,可是少見沒有去;該說的,早說完了,真要有什麼未了,又豈是短短幾分鐘傾訴得完的?

  不過,他拿給浣浣一封信,要浣浣轉交給她——水晶:如果我能為你著想,我會再次說著——不要等我之類的話。

  可是那違背我的心意。我是個走私的男人,我渴望你會等我,但我不敢多想。

  那麼,我們用折衷一點的話來說——如果這些年來,你遇上了令你心動的男人,並嫁給了他,我一定會為你祝福;如果——如果我回來時,你在不刻意等我的情況下仍是單身,那麼,讓我們成為夫妻可好?

  師父說我得用十年的時間學習;可是,我只打算用七年。

  無論將來你我際遇如何,我一定會回來,以足以匹配你的身份,重新追求你,可好?

  好,好,當然好——她笑出眼淚。

  「等你,石強。」她低喃。

  「水晶,水晶,快過去,浣浣要換禮服、要補妝,沒有人幫忙不行。」丁皓急急沖過來。

  水晶跟他走去。

  一身西裝的丁皓帥呆了,可是他卻渾身不自在。

  將來,石強當新郎官時,也與丁皓一樣吧!

  她又笑了。

  「水晶!」丁皓已走很遠了,回頭又叫。

  「來了!」她將花朵丟向藍天,急忙跑過去。

  等你——回來。讓散落在天空的花朵們傳遞她的心聲,讓風飄送到遙遠的彼岸。

  幸福可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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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1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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