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回歸之路 - 哲學勵志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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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歸之路 by 邁克爾·維特茲

2019-10-14 22:41

  艾蜜莉一睜開眼睛,就立即衝回醫院,得知馬特還活著,她不禁喜出望外,終於鬆了一口氣。艾蜜莉已經不能理智地思考了,對於馬特的傷情,她並不能完全理解,只是一門心思地想:「如果他能熬過第一個晚上,就意味著他也能熬過第二晚上,第三個晚上……」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腦損傷可能會惡化,任何併發症隨時都可能導致馬特死亡,而血腫只是併發症之一。艾蜜莉不明白這一點。她前一天曾多次追問最壞的情況是什麼,但醫生們並沒有把實情告訴她。他們的回答都比較含糊,只是一味地說,「我們不知道」、「得再等等,再觀察觀察。」雖然還有許多可怕的致命可能性,但艾蜜莉天真地只抱定一個念頭不放:馬特第一晚都熬過來了,怎麼會熬不過之後的每一個夜晚呢?
  雖然發現他還活著讓她喜出望外,但當她走到他床前時,這種喜悅就消失了。週日事發當天,她第一次見到馬特時,她覺得他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睡著了。但到了週一早上,事故造成的臉部水腫,又疊加上了6小時臉部手術造成的水腫,使得馬特的臉就像M&M巧克力廣告裡的角色一樣,身子是細細的,卻頂一個巨大的五顏六色的腦袋——照馬特現在這樣子,他的腦袋上有黑,有藍,還有黃。
  雖然這樣可怕的事故無論什麼時候發生,都絕不是時候,但對於艾蜜莉來說,馬特此刻出這樣的意外不啻是雪上加霜。首先讓她最頭痛的是,她的父母分居了,並準備離婚。艾蜜莉是家裡的長女,相隔千里來應付這個問題已經很麻煩了。父母間的隔閡是一個緩慢、漸進、痛苦的過程——他們漸行漸遠。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好受。其次,她的生活裡還有許多其他不幸的事發生。艾蜜莉的外祖父剛剛去世,她的一個姨媽和舅舅也相繼離世。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過去數月間。經歷了這麼多生離死別和困境,在得知馬特出事時,艾蜜莉只覺得恍惚:這一切都是真的嗎?還會發生什麼事,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除了所有這一切以外,她才剛剛轉學到維吉尼亞大學,在這裡僅僅待了短短兩個多月。她住在專為轉學生提供的宿舍裡——那裡既無趣又偏僻——就像是住在「房間的壁櫥裡」。生活起居剛剛適應過來,又擔心課程跟不上。她與馬特選了同一門物理課,這是為醫學院預科的學生開的課。艾蜜莉也在考慮報考醫學院,因為她媽媽是一名醫生。凱麗·巴恩斯打電話告訴她馬特出事的時候,她一直在她的迷你小房間裡復習物理。凱麗·巴恩斯是她在學校裡除了馬特之外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艾蜜莉一直很聰明,或者說,她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但她在高中時從來沒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也不是說她真的不用心,而是她並沒有竭盡全力。她選最難的課程,並和最聰明的同學一起玩,但她的成績都是B——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在拉德納高中,這樣的成績肯定不突出。也許她的父母認為,她已經努力了,盡她所能了。但畢竟自己都是卓有成就的人士,他們覺得她應該做得更好;不過,他們從來沒有監督過她的學習、從來不檢查她的功課,或者對她的成績大驚小怪,因此,她的成績多少反映了她對父母的無所謂。艾蜜莉的父母也曾試著和她談過幾次話,但她聽不進去。她只是混過了高中,沒有真正花多少心思。她一直覺得自己會去上大學,但不同於拉德諾高中其他學生的是,她對大學沒有那麼看重。她沒有上大學入學考試預備班,沒有請家教,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申請十幾所學校。她只申請了兩所學校——北卡羅萊納大學和東卡羅萊納大學。最後她只接到了東卡羅萊納大學的錄取通知。艾蜜莉從小在教堂山長大,那是她母親上醫學院的地方,她也在格林維爾住過,那裡剛好是東卡羅萊納大學所在地,她母親還在那裡做了一年的住院醫師。艾蜜莉在7年級才轉入拉德納中學。一年後她升入八年級,開始了和馬特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她父親在費城城區找了份工作,就把家搬到了那裡。這是她和馬特相似的經歷之一。要知道,大多數孩子都一直在拉德諾上學。馬特三年級時,因為父親得到了先鋒公司的職位才轉學進拉德納小學部。馬特高大魁梧,擅長棒球、游泳和高爾夫,熱愛運動的他很受歡迎。艾蜜莉卻生性害羞,不夠外向,所以交朋友對她來說並沒有那麼容易。
  她與馬特關係的特別之處在於,馬特不僅對自己非常自信,做什麼事都很成功,他同時也非常相信艾蜜莉的能力,總是支援和鼓勵她去不斷嘗試和追求。也許她自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式和專注點,誰知道呢,這是成長和成熟必須經歷的過程。然而,馬特對她的信任大大激發了她的自信。比如,她在東卡羅萊納終於找回了學習的動力和作為一名學生的自律。她每一門功課的成績都突飛猛進。艾蜜莉知道兩年後自己可以轉學,很多一流的大學也向她拋來了橄欖枝。她決定去維吉尼亞大學不僅僅是因為馬特——他們的戀情畢竟已經通過了兩年異地戀的考驗,即使再多兩年也毫無問題——而是因為那些人人都愛維吉尼亞大學的理由:這是一座神奇的城市裡的神奇大學。
  艾蜜莉知道自己週日和週一那兩天一直不夠冷靜,哭得淚人一樣,但她沒有因為自己的情緒化而感到抱歉。她愛馬特,也不會刻意隱藏情緒。如果她生氣了或者不高興,甚至哪天過得不順心,她也都毫不掩飾,或者乾脆說不願意掩飾。她從來不覺得哭是心理不成熟的表現,相反,這是她表達恐懼和悲傷的方式。她不是一個見人就可以堆起笑臉的人,艾蜜莉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
  而現在,週一的早晨,看著躺在加護病房(ICU)病床上的馬特,比起嚴重的傷勢來,更讓艾蜜莉受打擊的是他的衰弱無助。馬特一直牢牢掌控著自己的一切,只要他決心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夠做成。嘗試新事物,並掌握它們一直是他給自己的定位。可現在,他在這裡躺著,處於昏迷狀態,呼吸器替他呼吸,導管收集他的尿液,藥物維持他的生命。他就躺在那裡,口水流得到處都是,她在心裡想,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嬰兒,那麼脆弱。她知道,他會多麼不願意自己變成這樣,恰恰是想到這一點,讓艾蜜莉無比傷心。
  ***
  凌晨1點43分,馬特的臉部再造手術剛剛結束,他又接受了幾次腦部CT掃描。上午10時02分,又進行了一次CT掃描。星期一早上,希恩對比了這些掃描影像,並沒有看到「任何明顯的變化」。馬特的顱內壓數值仍非常凶險,但尚未嚴重到不得不鋸開頭蓋骨的地步。由於他們精心的調整和密切的關注,凶險程度沒有加劇,這也算是好事。
  每隔幾小時,醫生就會把馬特從誘導昏迷狀態中喚醒,檢查他的反應能力。他們第一次降低鎮靜劑劑量時,馬特試圖拔出他的呼吸管和鼻胃管——這種反應是好訊號,說明他有大腦活動,但這樣做對病人目前的康復可沒有什麼好處,因此,醫護人員給馬特戴上了連指手套,再把他的手臂固定在身體兩側。
  加護病房的醫務人員允許麥克、南希、邁克爾和艾蜜莉一次兩人同時進去看馬特。他們跟他說話,但不知道是他是否可以聽到。醫生給他減少鎮靜劑劑量的時候,如果他們說話,馬特有時會睜開眼睛,有時候沒有反應。他母親說,「捏捏我的手指」,有時他會這樣做,有時沒有反應。
  南希·米勒拚命想為她的兒子做點什麼。她想幫助他,挽救他。對她來說,無能為力地乾坐著,把他的命運完全交付給上帝和醫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她生下他,養育他,教他閱讀、教他騎自行車、教他繫鞋帶、教他游泳,她甚至教他烤鬆餅。在無數個夜晚她為他掖好被角,但是現在,她還能為他做什麼呢?好吧,還有一件她可以為他做的事。事實上,她執著於此。馬特是戴隱形眼鏡的。在週日的急診搶救室裡,護士仔細檢查過他的雙眼,找到了他右眼的隱形眼鏡,並將之取出,但在左眼卻沒有發現隱形眼鏡。他們假設,撞擊可能把隱形眼鏡從眼睛撞出來了,可能掉在了藍嶺公路的某個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母親的直覺,南希·米勒卻不這麼認為。是她首先告訴了護士隱形眼鏡的事,而當她們第一次沒有找到左眼的鏡片時,到週日的下午,她再次請她們檢視,結果還是沒有找到。
  到了週一,換了新的護士來接班,她又去要求了一次。到週一的早上她請護士檢視他的眼睛時,已經是第三次了,結果還是沒有找到什麼隱形眼鏡。然而,不管你信不信,她仍然不死心。連邁克爾都在想,算了吧,媽媽,別管它了。艾蜜莉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她要莫名其妙地為一片不存在的隱形眼鏡如此糾纏呢?但是,如果它確實在那裡呢?就可能引起感染,或者劃傷他的角膜。雖然馬修·昆恩·米勒可能會死,或者無法恢復他原來的樣子,她對此無能為力;但如果能避免,她絕不會讓她的兒子的眼角膜被劃傷。於是,到了週一下午,換了另一名護士到馬特的加護病房接班。南希·米勒第四次請她檢查馬特的眼睛。你肯定不信,這一次,護士竟然找到了左眼裡的隱形眼鏡,並且把它取了出來。
  ***
  當你覺得自己的兒子危在旦夕,你想打的第一個電話不會是給你的老闆,而是給你最好的朋友。對麥克·米勒來說,傑克·布倫南恰好兩者兼而有之。布倫南是先鋒公司的董事長,及前任執行長。正是他在1996年聘任了麥克·米勒。週日下午,他正坐在床上,為在紐約的晚宴整理服裝,這時,他接到了麥克的電話。這是馬特出事後麥克打的第一通電話。週日下午和晚上,麥克給許多人打了電話,因為給朋友和家人打電話是應對不幸的有效方式。他的第一通電話,就打給了傑克·布倫南。當傑克·布倫南給他機會,請他來協助自己營運先鋒公司時,那是麥克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天。傑克並不總是個好相處的人,但他們在第一次通電話時便一拍即合;在那之後的12年裡,他們之間的關係已遠遠超過同事,而成為了摯友。傑克認為,於公於私,麥克都是最忠誠的人。傑克本打算週一下午飛往澳大利亞,進行為期一週的會議和會談。然而如果馬特·米勒真的死了,他不希望那時候自己身在飛機上或遠在千里之外。然而,週一上午傑克不得不到國會山參加了一個非去不可的會議。但會議一結束,他便叫了輛車,來到了夏洛蒂鎮。沒有事先打招呼,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到來,但他要來,給自己的朋友支援和幫助。
  在電話裡聽起來,麥克·米勒意志消沉。傑克·布倫南一心只希望自己趕到的時候馬特還活著。當傑克走進五樓的加護病房等候室,兩個男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麥克眼含淚水,傑克·布倫南輕易不會落淚,他一直努力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傑克的到來本身對麥克而言就是一切。傑克問的第一個問題是,「我能幫什麼忙嗎?」
  即使你運作著一家坐擁1.5萬億美元全球資產的共同基金公司,你也不是萬能的。目前除了祈禱和坐在朋友身邊安慰他,傑克真的什麼也做不了。他主動提出到米勒在韋恩的家裡幫忙收郵件,或者給植物澆水,只要麥克和南希需要,他都願意幫忙。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加護病房對面大廳的外面,就是一個露臺。這對這家人來說,就像是上帝的恩賜。11月初,仍然陽光明媚,暖意融融。傑克·布倫南,米勒和艾蜜莉坐在花槽邊的長凳上交談,在這個陽光和煦,空氣乾燥的下午,這是多麼和平、寧靜的場景啊。他們可以看到下面的街道和人行道上的人們,照常過著各自正常的生活。這其實是一種安慰。而在這樣一個怡人的空間裡,你又有一種超現實感,距離不到30英尺的地方,馬特正在為自己爭取著生存的機會。
  米勒告訴布倫南,到目前為止都發生了什麼事,前一天晚上的手術,以及他們現在的停滯狀態,一切只能等待。由於麥克的行政助理南希·魯菲尼發了郵件給先鋒公司的中高層管理人員,這封郵件又在全公司範圍被轉發,因此,麥克接到了幾十封郵件和電話;他請布倫南轉達對大家的祝福和祈禱的謝意,並對沒能一一回覆表示抱歉。布倫南發現,這才是麥克的風格,麥克·米勒是世界上最懂得感恩的人。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只要員工漂亮地完成了一件工作,麥克一定會感謝他們。傑克一直強調——麥克也真正懂得的是,造就一家偉大公司的,並不是高高在上的領導層,而是下面的普通員工,是那些實際去做研究、實際與投資者談話,並把公司的願景和理念付諸實踐的人。這就是麥克的風格,在個人危機中仍然想到別人,因為沒有向他們表示感謝而歉意。傑克當天下午特地沒有停留太久——大約一個小時。麥克陪他一起坐電梯到大廳,並送他走出大門。麥克停下腳步,情緒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麥克說,「如果他撐不過來的話……」傑克知道麥克有很多特質,但在靈魂深處他還是一名律師,律師總是能掌控一切的。但麥克·米勒,此時此刻已經做不到了。布倫南知道,麥克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在家人面前故作堅強,強作鎮定;而傑克也很慶幸自己作為一個朋友,可以讓麥克有機會來表達自己的恐懼和疑慮。
  那天晚上,布倫南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給公司的高級主管們,分享了他探探望麥克瞭解到的最新訊息,同時還說,他感覺情況比他前一天料想的要好多了,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馬特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布倫南還寫道,「你們不會感到意外的是:麥克說他對大家很抱歉,因為他不能一一回覆大家的關心和支援。」布倫南知道這些訊息會讓同事們感到安慰。因為他們能夠看到,麥克並還沒有完全被悲傷擊垮,他還是他們所認識和熟悉的那個麥克。第二天早上,一如既往,麥克·米勒發了一封感謝郵件給傑克:「南希,邁克爾和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昨天的到來。你是難得的朋友。沒有人比你更讓我敬重,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麼比你昨天的到來更有意義。」
  ***
  週一幾乎是一片混亂。游泳教練伯納迪諾再次到醫院來探望,漢克斯也來過。游泳隊的其他隊員也來了,他們留下了食物——很快食物便堆成了山。見到這些游泳隊的隊友們,讓他們曾經的隊長邁克爾倍受鼓舞,並從游泳隊大家庭的成員給他的一次次擁抱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馬特·麥克萊恩,一名魁梧、高大,強壯如阿多尼斯1的游泳運動員,給了邁克爾此生能得到的最有力、也是最有感情的擁抱。你可以想像一個曾在美國大學生聯盟聯賽500碼自由式中贏得冠軍的人,他的臂膀有多麼孔武有力。邁克爾還去了幾次醫院的教堂。在這樣的時刻,除了家人和社會的支援,你所能做的,便就只有禱告。
  麥克,南希,邁克爾和艾蜜莉四個人繼續輪流去看馬特,一次兩人。他們握著他未受傷的左手跟他說話。神經外科醫生希恩告訴他們,他相信這樣做有助於馬特的康復。他解釋說:「我一直覺得,家人的面孔和聲音,特別是在馬特這樣的情況下,主要是聲音——會有一些幫助。」「即使病人處在藥物性昏迷狀態中,我也很確信,他父母在房間裡跟他說話,會對病人的恢復會產生重要作用。因為大腦並沒有完全關閉,人的情緒狀態還是有效的,而這確實能起作用。我不知道,如果缺少某種程度的希望、愛、熱情與支援,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思維方式是不是還會一樣,但是這確實會對結果產生影響。」他並沒有資料可以支援這一觀點,這只是他自己的經驗和直覺。
  從週一到週二,馬特的狀況幾乎沒有變化。大腦的血腫還在,但程度在減輕。週二凌晨3點33分進行了另一次掃描,檢查報告寫道:出血和挫傷「似乎並沒有顯著增大」,雖然血腫「略有隆起」。
  在沒有惡化的前提下,每堅持一小時,馬特就離活下來的機會又近了一步。但時間彷彿凝固了。艾蜜莉無厘頭地覺得,也許正是自己的心煩意亂,迫使米勒一家保持鎮靜。除了游泳隊給他帶來的慰藉,邁克爾還經常與他的女朋友琳達通話,他們一起在史丹佛大學求學,而現在她在攻讀生物醫學資訊學博士。麥克·米勒每天兩次,三次或四次通過電話或者郵件向他父母、兄弟、朋友和同事通報馬特的最新情況,並試圖從每個醫生或護士那裡瞭解最新進展。麥克想要得到答案,如果他無法得到答案,他至少要知道進展,因為他想把情況告訴其他人。南希則試圖盡力保持專注、理智,向不同專家提出最恰當的問題。她在跟自己在傑克森維爾的妹妹蓋爾通電話時能得到極大的安慰。蓋爾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還稱呼她為「南希·簡」的人,那是她在娘家的名字。但即使是與蓋爾電話,南希也總是謹慎和克制的,樂觀卻現實。在蓋爾心里南希·簡就應該這樣,因為她們的父親就是這麼教導她們的。
  對於艾蜜莉來說,米勒夫婦在某種程度上成了她的代理父母。他們確保她按時吃東西,能在晚上安全回家,並對她落下的課程表示擔心。他們的心彼此相聯,積極樂觀,充滿希望,他們的表現給艾蜜莉帶來了莫大的安慰,並能夠使她保持理智。她這幾天淚流成河。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援和陪伴,她不知道要難過成什麼樣子。她知道自己只是他的女朋友,在最初的幾天,她總是問這樣的問題:「你們想單獨待會嗎?」「需要我離開嗎?」她試圖客氣恭順,但他們從一開始就很堅持地接納她:你屬於這裡。在醫生告訴他們最新的檢查結果,或向他們解釋接下來可能會進行的治療之後,艾蜜莉就會在家庭討論中發揮積極作用,提出有見地的看法。艾蜜莉甚至情緒化地想知道所有事實和真相,米勒一家也一樣。她開始覺得,醫生並不總是坦率地說出真相的。她覺得他們應該對家屬更直接、更透明一些。她對自己說,如果她日後成為重症病人的醫生,她就會永遠記得作為病人的情人、女友,自己是如何迫切地希望得到任何可能的資訊。如果病人家屬問她問題,她定會如實相告。
  從週二,一直到週二的深夜,米勒夫婦有了伴兒。有一對美國黑人父母也出現在了創傷加護病房等候室裡。這對夫婦的兒子,是一名工程專業大三學生,他在開車趕往維吉尼亞州聖彼得堡市的途中出了車禍。他開車回家是為參加總統選舉投票的。邁克爾聽後,心想:今天是選舉日!當然了!邁克爾一直狂熱地關注著美國的總統競選。他去年夏天曾為費城市長邁克爾·納特工作過。他是家裡最關心政治和有關公共政策的人,還考慮從事公共服務法律相關的工作。自從馬特發生意外後,這一切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他曾非常重視的東西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好像有一百萬英里那麼遠。另外一對父母不但分享了米勒家的水果籃和禮品籃,晚上還在等候室的電視上觀看了選舉結果。邁克爾也被感動了,因為選舉對這對夫婦的意義非常重大。即使他們的兒子還在重症加監護室,他們還是在看到歐巴馬當選為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時熱淚盈眶。對邁克爾而言,和他們一起待在等候室,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慶祝這個歷史性夜晚的方式。他很高興地看到,這對父母能夠想想別的事,而不必把所有精神都放在自己兒子身上,所幸的是,他們兒子的傷勢並沒有馬特嚴重。
  ***
  週三下午,魯迪終於下定決心去探望馬特。除在週日下午向凱麗講述了一切以外,他還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次事故。他一直強迫自己學習,試圖熬過這人間地獄般的一週,但他一直無法安然入睡。他會從噩夢中驚醒,這並不奇怪,因為克里斯也有同樣的經歷。他人坐在教室裡,而回憶會像晴天霹靂一樣突然閃現,讓他不寒而慄。魯迪不能進入加護病房,所以他沒辦法看到馬特的樣子。在等候室,魯迪與馬特的家人進行了簡短交談,並提到了路過現場的哈里斯醫生。南希和邁克都聽到護士們在說「山上的那個醫生」一直打電話來詢問馬特的狀況。但米勒夫婦對他一無所知,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打電話來。在魯迪提到幾次哈里斯醫生的名字之後,麥克·米勒截住了他的話頭。他這一週以來聽到了很多醫生的名字,並且見了很多醫生的面,但哈里斯醫生是誰呢?「他是在藍脊公路上救了馬特一命的醫生。」魯迪告訴他。這對這一家人來說是個新鮮事。他們從沒聽說過這件事。魯迪提到的細節不多,只是這位哈里斯醫生,不管他是誰,碰巧在現場,而且他一直在為馬特施救,直到救護車到來。麥克·米勒感到困惑,他必須得了解更多細節。
  ***
  蒂姆·巴克利,先鋒集團的高級主管,正是他把馬特引入了三項全能項目,也是他幫馬特買到了「黑美人」。週日晚上,接到麥克·米勒的電話時,蒂姆就站在家門前,他感覺就像一股熱浪襲來,有種灼燒感流遍全身。麥克告訴他,「他們不知道他能不能熬過來。他們告訴我,他很可能熬不過來。」
  巴克利知道,一位父親永遠不會用那樣的字眼談論自己的孩子的,尤其是像麥克那樣深愛著兒子的父親。巴克利自己也有年幼的孩子,他與麥克多年的親密合作讓他非常瞭解,同時十分讚賞麥克和他的孩子們之間建立的深厚的父子關係:溫暖而親密。巴克利希望隨著自己孩子們年齡的增長,也能和他們建立起這樣的父子關係。這一噩耗給了他很大的打擊。巴克利替麥克感到難過,尤其是對馬特,一個他已經逐漸瞭解的人。但說實話,他還有一種可怕的內疚感。「是我們鼓勵馬特進行這項運動的。」巴克利說。「我給他選了這輛自行車,這輛自行車上還有我送給他的裝備。想想看,是不是輪胎出問題了呢?是不是車輪出問題了呢?車輪是我送給他的。」
  週日晚上8點15分,巴克利在接到麥克電話一小時之後給麥克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我對馬特受傷感到非常難過。但我仍對他有信心,因為他強壯如牛,並且他的周圍都是愛。我會繼續為他祈禱。對我而言他是個特殊的朋友。」
  在離巴克利不遠的地方,在賓夕法尼亞州的新城廣場,克里斯·麥克伊薩也得到了訊息,他和巴克利感到難過和無助。同時,說實話,他也覺得自己對所發生的事情負有責任。麥克伊薩今年34歲。那年夏天,先鋒公司的所有車手都成為馬特最親密的夥伴,整個秋天,他們都通過電子郵件和手機保持聯繫。馬特喜歡跟麥克伊薩談論訓練的點滴,並且經常問他和巴克利一些技術性問題——關於變速器或培訓技巧。「我們當然產生了煽風點火的作用,」麥克伊薩說。「我知道,從理智上講,我們不必為此負責。這種類事情的確會發生,我覺得這是機率性事件。不過,你心裡還是會有難受的感覺,覺得自己跟這事有關。你知道你自己在他與自行車的浪漫故事裡扮演了重要角色,這種感覺讓人心理非常不好受。」
  先鋒集團的新任執行長比爾·麥克納布先生在去年8月才接替傑克·布倫南,開始掌管公司的營運,之前他和邁克·米勒一樣,是為數不多的常務董事之一。麥克納布雖然沒有像巴克利和麥克伊薩那樣對此事感到內疚或負有責任,然而,他和他們一樣喜歡馬特。他和麥克的關係比和那兩位更近,自麥克來到先鋒起,他就一直與麥克並肩工作。他把麥克作為親密的朋友。僅僅幾個月前,當傑克·布倫南宣布辭去執行長之職時,「麥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進我的辦公室,」麥克納布回憶道。然後,麥克就關上門,對麥克納布說:「傑克不讓我告訴你,這件事我們說好要作為最高機密,按理說我不該進你的門,但我顧不上了。」麥克·米勒當然知道麥克納布將被任命為新的執行長。然後,據麥克納布回憶,麥克向他表示祝賀,而實際上是來提出辭職的。「是傑克僱傭了我,是傑克把我放在這個位置上,是傑克給了我這一切,如果你想要朝不同的方向發展,我完全能理解。」麥克納布一臉震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朋友。「你在開玩笑嗎?」麥克納布說,「我喜歡你,喜歡你所做的一切。」麥克納布後來解釋道,「這就是邁克的風格。他非常忠誠,正是這一點令他非常與眾不同。」
  而實際上,當麥克納布在週日下午聽到這個訊息時,他正在家裡起草退休演講。那其實是一份家庭作業,是哈佛大學針對新上任執行長為期兩天的培訓課程的作業。麥克納布親切地把這個課程稱為「執行長幼稚園」。布倫南曾讓麥克納布週一和週二按課程表繼續完成課程,麥克納布確實這樣做了,但是,坦白說,如果馬特有意外,他打算隨時離開。麥克納布完全不記得這兩天在哈佛都做了些什麼了,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寫完這份演講稿,怎麼講完的。
  但他確實記得自己是怎麼和巴克利和麥克伊薩商量,並且決定三人必須在週三親自去夏洛蒂鎮探望馬特和麥克。他們從賓夕法尼亞當地的西切斯特機場租了一架小型飛機——這不是先鋒集團的做派,但現在沒有時間算計這些了。週三下午便飛往夏洛蒂鎮。「我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麥克納布說,「我們只是想儘快去那裡。」
  麥克·米勒曾真誠地勸阻任何人前來探望。他甚至不讓他弟弟丹尼斯(他和弟弟極其親近)、還有自己的親密朋友——前律師事務所合作伙伴麥克·米薩爾、他的父母,幾乎所有不在本地的人趕來探望。他已經夠忙的了。在本地的朋友已經都來了——漢克斯,伯納迪諾,游泳隊的隊員們和同學們——雖然他們都只是短暫逗留。
  週三下午,又是在沒有預先通知的情況下,麥克納布,巴克利和麥克伊薩出現在五樓加護病房。他們又一起坐在那個露天的陽臺上,跟傑克·布倫南之前一樣,與麥克、南希、邁克爾和艾蜜莉談話,談了大約一個小時。唯一的區別是,他們來醫院的路上,停下來給麥克買了一箱健怡可樂,人人都知道他喜歡喝健怡可樂,除此之外他們想不出還能帶點什麼給他。「他看上去疲憊不堪,」麥克伊薩說。麥克就事論事告訴他們從星期天以來都發生了什麼事。儘管鎮靜劑的劑量已經減少,馬特也不再處於藥物誘導的昏迷中,但是他在很大程度上反應還是很微弱,而且,72小時的觀察期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哪怕處在如此巨大的傷痛中,麥克還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他起身送三個人到電梯廳,感謝他們的到來,並告訴他們,醫生一再說,讓馬特聽到熟悉的聲音對他有利。當他們一起走進電梯時,巴克利說道,「好了,一定要告訴馬特,我們來過了,我們在為他祈禱。」而在那一刻,在電梯這樣的私密空間裡,麥克·米勒,就好像他事先和他們串通好了一樣,對這三個朋友說,「嗯,那你們想見馬特嗎?他看起來太糟糕,我怕你們不太願意看見他。」
  「不,我們很樂意見他,」巴克利說。「不過,我們沒有開口問,只是不想給你壓力。」
  現在,幾個人已經到了一樓大堂。
  「好吧,你們覺得你們能承受得住嗎?」麥克問他們。
  三個人都向他保證,他們可以。
  但只有親人才允許進入監護室,到目前為止,只有麥克、南希、邁克爾和艾蜜莉,連同漢克斯博士,進過這間病房裡看過馬特。麥克·米勒是一個嚴格認真,一絲不苟的人。他恪守規則。但此刻他不再是了。他感到,這可能對馬特有好處,聽到這三個人熟悉的聲音,就算是違反醫院的規定也值得。
  「跟著我,別停下。」馬特對他們說。
  他們搭乘備用電梯上樓,然後直接穿過了加護病房的感應門,進入了馬特的房間。
  先鋒集團的這三位訪客都非常緊張,並不是因為違反了院方規定,而是在為他們即將看到的一切做準備。
  「他看起來像一個過度腫脹的氣球,」巴克利回憶到。「看不出臉部特徵,但是你知道那就是馬特。」
  「從他的額頭往下,就像個西瓜一樣,」麥克伊薩說。「圓鼓鼓的。臉上的輪廓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他們圍在他的床邊。麥克伊薩和巴克利站在一邊,麥克和麥克納布站在另一邊。
  麥克·米勒對他的兒子說,「馬特,有朋友來看你了,是比爾·麥克納布,蒂姆和克里斯。」
  馬特睜開了眼睛,並且沒有合上眼。
  他伸出手,好像要給他們一個擁抱似的。但手臂都被固定住了。
  他認出他們了嗎?好像是的。
  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做什麼,他們開始說話,一開始是寒暄,但很快開始聊起閒話了。
  麥克伊薩告訴馬特說,他自己在做手術的時候,脈搏曾經慢到42,比巴克利上次膝蓋手術時的脈搏還要慢。
  馬特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然後巴克利說,「嘿,馬特,上次集體騎車時,你把麥克伊薩甩在身後,他都要被氣炸了。等你出院了他要PK你呢。」
  馬特激動地搖了搖頭,好像在說,「想都別想。」
  看到此情此景,麥克·米勒流淚了。四個人都無比震驚,又萬分確定,馬特聽懂他們說的話了,還做出了反應。他有意識,還條理清楚。
  雖然這一刻令人難以置信,但只持續了一個瞬間。馬特的眼睛很快就閉上了,彷彿無比疲憊。麥克·米勒親吻了兒子的額頭,四個人離開了加護病房,然後站在大廳裡,彼此確認他們剛剛看到的事情,是不是真的發生了。
  四個人都知道,他們剛剛目睹了一個會讓他們銘記一生的時刻。
  「有一瞬間,我好像是失重了。」麥克納布說。「就好像不是走,而是飄到大廳裡似的。」
  ***
  幾個小時以內,醫生們就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他們認為馬特能活下去。他已經熬過了72個小時。他大腦的血腫已經過了峰值,現在終於開始消退了;當他們減少鎮靜劑劑量時,馬特表現出了間歇性認知。在他腫得像氣球般的面孔下面,透過麻醉劑和鎮靜劑的迷霧,在他傷痕累累的大腦裡,馬特的意識還在工作。在一定程度上,馬特還是原來的馬特。漢克斯博士,每天都來看馬特,他在很大程度上承擔了匯總所有資訊的工作,他從許多專家那裡瞭解到醫療資訊,然後經過他的總結和提煉,轉達給米勒的家人。週三晚上大約7點鐘,他在加護病房外的家屬等候室裡找到了他們,把他們叫到一起,然後說:「現在大家相互擁抱,親吻對方吧。馬特能活下來了。」
  大家如釋重負。所有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相互親吻。
  麥克無疑是最興奮的一個。他用了幾個小時與朋友和家人通電話分享這個好訊息。然後,他覺得現在是給這個叫哈里斯的醫生打電話的最佳時機了,現在需要了解在山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如果確如魯迪所言,這個醫生救了他兒子的命,那麼這個神祕的哈里斯醫生有權知道,今晚醫師們已經確信馬特·米勒會活下來了。
  麥克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哈里斯醫生的號碼的,也不知道撥通哈里斯醫生電話時是什麼時間了——可能已經凌晨2點了。因為麥克已經興奮得有如騰雲駕霧,他已經既不關心也不知道時間了。而其實,當馬克·哈里斯接起自己家的電話時大約是晚上10點左右。
  他們聊了半小時左右。麥克告訴了馬克·哈里斯,馬特傷勢的嚴重程度,以及馬特是如何熬過了關鍵的72小時觀察期。馬克·哈里斯向麥克·米勒講述了在藍脊公路上發生的一切。麥克忍不住掉下淚來。馬克·哈里斯也落了淚。
  「當你兒子被送上救護車帶走時。」馬克·哈里斯告訴麥克,「我對瑪麗安說,那孩子可能撐不到醫院。」
  兩個男人都激動萬分。馬克·哈里斯沒有預料到馬特能活下來,而幾乎讓他覺得震驚的是,他完全沒料到孩子的家人會給自己打電話。麥克對馬克·哈里斯說,聽了他的故事後,覺得他是個英雄。麥克·米勒是位訓練有素的律師。他深知我們生活在一個法制的社會裡。他指出,一些醫生,可能會因為害怕被起訴,而選擇待在他們的汽車裡,馬特是別人的事,事不關己。而哈里斯醫生說,他不是英雄,他只是做了任何醫生都會做的事,這對於他來說很自然。他不能裝沒看見,就像一位下班的消防員不會對路上遇到火災裝看不見一樣;就像一位下班的警察遇到有人犯罪,也不會置之不理。馬克·哈里斯說,他所接受的訓練的目的就是這個,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你救了我們兒子的性命。」麥克·米勒在電話裡說。「我們將永遠感激你。」
  「嗯,我確有一事相求,」馬克·哈里斯說。
  「什麼事都可以。」
  「我要讓我的妻子來接電話,」哈里斯說,「你能把你剛才告訴我的,關於馬特的一切講給她聽嗎?」
  這一刻,麥克·米勒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多愁善感的人,他又繼續給瑪麗安·哈里斯講了半個小時,期間數度喜極而泣。
  結束通話電話以後,麥克把談話內容轉述給了南希、邁克爾和艾蜜莉。「那個哈里斯醫生在最後一輛車裡。」他告訴他們,「他是一名麻醉師,是世界上疏通氣道最拿手的人,上帝派他來拯救馬特的生命——毋庸置疑,這就是個奇蹟。」
  最後,說到奇蹟,當天晚上11點56分,在他這一生中最驚人的一天行將結束之前,這個信託投資公司歷史上最懂得感恩人,麥克·米勒,發出了當晚最後一封感謝信。致麥克納布、巴克利和麥克伊薩。他寫道:「邁克爾、南希和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才好,你們特地趕來,並和我們一起見證了今天的奇蹟……你們是我們最忠誠的朋友。我們將永遠記得你們今天帶來的善意和關心。繼續幫我們祈禱吧——我們一直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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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阿多尼斯是植物神,王室美男子,身高190cm以上,如花一般俊美精緻的五官,世間所有人與物在他面前都為之失色,連維納斯都對他傾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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