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回歸之路 - 哲學勵志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六章

回歸之路 by 邁克爾·維特茲

2019-10-14 22:41

  第一個星期過後,情況就更加明確了,馬特既沒有生命危險,而且至少某種程度上神智也沒有問題。同樣能夠確定的是,他的臉部有大面積神經損傷。現在,這又變成最讓人擔憂的問題了。控制左臉的神經從大腦出發,經過左太陽穴後分為5個分支,從前額到下顎的一切細微動作,都是受這些神經控制。皺眉、閉眼和微笑都需要這些臉部神經——左半邊臉的任何表情都需要依賴這些神經來完成。但他的臉部神經已經失靈,5條分支功能都崩潰了。是為五個神經分叉提供營養的神經主幹被切斷了(有可能是被突出、碎裂的顎骨給切斷的)?還是神經直接在重擊之下被擊碎了,就是說被震裂了?又或者是,神經只是被拉扯得太厲害,超過了承受極限而造成了損傷,只是暫時失去功能,一段時間以後就能自我修復?每條單獨的神經分支也有相同的疑問:究竟是永久性,不可恢復的損傷,還是暫時性的功能喪失?臉部神經雖然有再生功能,但是如果已經被切斷了,就無法自行重新建立連線——那就需要手術了。
  帕克和克里斯多福醫生也知道,如果這些神經被切斷了,或因嚴重拉扯而受損,他們只有三個星期的時間來找到這些斷裂損傷的神經,去嘗試將其復位並重新連線。如果在這三個星期之內無法完成這些工作,用不了幾天,馬特的臉部神經功能將永久喪失,不管是不是真的受損了,他一輩子就得在活在其他人異樣的目光裡。
  如果事故發生當天,帕克和克里斯多福在對馬特進行初步診療時,就發現馬特的臉部神經功能失常的話,他們很可能當時就會進行初步的重建工作,他們很可能早就會做探查手術,去尋找斷裂的臉部神經,再把它們重新連線起來。可是,他們並沒想到馬特會出現「臉部神經癱瘓」的症狀,因為馬特不像是會出現這種症狀的病人。馬特受傷時,皮肉並沒有破損,這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議。因此,在皮肉沒有明顯割傷和破損的情況下,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神經受損了。在這種情況下,要找到並復位斷裂的神經就變成了極其冒險的嘗試,通常是弊大於利。帕克說,這些臉部神經不僅細小得難以用肉眼辨認,而且材質還像「濕紙巾」一樣,很容易斷裂。在尋找並修復受損神經之時,醫生很可能會無意中損害了其他健康的神經,從而使一張有可能恢復原狀的臉永遠這樣醜陋下去。
  不管怎樣,馬特的第一次手術還是做完了。不過,當醫生考慮在現在這個時候——事故發生已經快兩個星期了——是不是還要再進行臉部神經手術時,他們已經逐漸明白,這是不可避免的了。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自從馬特第一次手術以來,他的臉部輪廓就稍微有點變形。這是可以預料到的情況,因為活動的肌肉需要透過拉伸或擠壓來適應全新的鈦合金骨架。如果馬特希望能裝上假牙,或能讓植入的種植牙排列整齊,想要下顎能正常活動,想讓臉看起來自然,他就需要帕克給他做臉部輪廓的整形和矯正手術。帕克和克里斯多福也有可能趁這個機會檢查馬特的神經損傷情況——這是馬特和家人面臨的一個抉擇。
  此外,還存在第三個,也可能是最危險的併發症隱患。在最初的CT檢查中,醫生就發現馬特左邊的頸動脈,向大腦供血的主要管道之一,在撞擊中受損。此外,馬特的顎骨,或者是臉部的其他骨骼,在劇烈的撞擊中曾以極大的力量擠壓進了動脈。參加急救的外科醫生,卡蘭德醫生說,這種情況就像是用一個大鐵錘砸澆花園用的水管一樣。這會產生氣泡,造成一處缺陷——我們把它叫做動脈瘤。醫生在最開始的掃描片中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但當時這個動脈瘤看起來還很小,還有待觀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後來的檢查中,這個小泡變大了,開始出現惡化的形勢。一旦這個氣泡破裂,哪怕僅僅是有一點洩露,馬特都可能出現血栓,甚至死亡。這個風險誰也不願意承擔。神經外科醫生想在受損的血管中放置一個支架,就是一個金屬的網狀結構,用它把血管支撐起來,然後支架就會一直留在那兒。
  現在,如果先給馬特做血管支架手術,那麼在接下來的數月當中就要一直給馬特使用大劑量的血液稀釋劑,防止血管中出現血栓,這樣才能確保金屬支架安全融入馬特的血管壁中。但這樣的話,馬特的第二次臉部手術就不得不推遲幾個月。因為他們所計劃的這種臉部手術會大量出血。如果手術前馬特還同時使用大劑量的血液稀釋劑,會使情況更加危險。但另一方面,如將臉部手術一直這樣拖延幾個月,直到馬特停用血液稀釋劑以後,他臉上的骨骼就都已經定型了,如果這時施行臉部手術就需要折斷以及重新調整剛長好的骨骼。這樣做的話不僅會造成很大的痛苦,同時也會引起額外的風險。
  因為出現的所有這些問題,馬特的家人和醫生想要馬特在感恩節前出院的希望不僅不現實,而且也不可能了。不過,現在這一點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
  對米勒一家來說,這真是一個掙扎和痛苦的時刻,如同最初那幾天馬特命懸一線時一樣。一切一直進展得都很順利,馬特神一樣的康復速度和他面對磨難的積極態度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麥克·米勒在給先鋒集團同僚的電子郵件中驕傲地說,醫護人員都把他兒子叫做「神奇馬特」,接受了大腦手術以後,他不但能走、能說、能看書,而且還康復神速。那些沒涉及馬特治療的醫生都會專程來看他,想要親眼見證這個奇蹟。而如今,馬特接下來要面臨的手術,都是關鍵性的,而且每一個都有致命風險,每一個都讓人擔憂。與此同時,這些手術相互之間還有衝突,必須要決定先後順序,權衡利弊,這更增加了大家的壓力和緊張感,是先做血管支架手術,讓臉部變形的骨骼固定下來,還是冒著中風的風險先做臉部輪廓整形手術呢?那樣的話臉部神經怎麼辦呢?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對於這些情況馬特是知情的,如今,他也積極參與到自己治療方案的討論中。跟家人和艾蜜莉相比,他似乎一點壓力都沒有,他完全信任自己的醫生,是他們挽救了他的生命,並幫助他一步一步恢復過來。所以,他相信醫生們做出的任何選擇,不管是什麼選擇。
  南希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她對醫生說,「我願意冒這個險。」她第一次感覺如此精疲力竭,好像血被抽乾了。「你可能會覺得我狠心,我完全理解如果發生中風會怎麼樣。但現在都已經兩個星期了,我每天所受的煎熬一點也不會減少,所以我願意承擔24個小時的風險,看醫生能不能先修整馬特的下顎。」
  老實說,這不是馬特的家人能夠下結論的事,因為如果醫生認為手術不安全,或者中風的風險過高,他們絕不會同意先做臉部手術的。卡蘭德、希恩、帕克和克里斯多福醫生,以及其他醫生一起會診,他們徵求病人的意見,研究各種掃描和檢測結果,利用他們精深的專業判斷權衡各種方案,最終才作出結論。他們通知米勒一家,他們將在11月18日星期四早上和他們見面,作出最終決定。
  早上6點32分,麥克·米勒在一封郵件裡把一家人面臨的兩難選擇描述給傑克·布里南聽,「我們祈禱臉部手術能像計劃的那樣放在前面……這是我們從未遇到的最艱難抉擇,這也是個最難熬的夜晚……」
  醫生們達成了共識:支架手術可以再等幾天。帕克得到准許,可以先做臉部整形手術。同時帕克也決定不再在手術的同時搜尋受損的臉部神經,他要確保萬無一失。
  帕克從一開始就覺得很意外,怎麼會五條臉部神經全部都失靈了呢。這種情況在鈍力損傷中極其少見,即使是像馬特受的這樣的正面重擊,也不會把神經傷到破碎斷裂,無法自癒的程度。帕克知道,這些神經儘管非常細微,但它們的彈性卻很好。他想直接開始對馬特實施第二次臉部整形手術,先矯正臉部輪廓,然後在術後的幾天裡再對神經恢復情況做進一步測試。還有一些測試可以用來檢查臉部神經的傳導能力。如果神經有任何活動性跡象、傳導性跡象,在神經探查手術之前就可以排除掉若干條神經了。而如果神經沒有任何活動性跡象,就只有手術唯一一條路了。帕克覺得仍然還是有時間的,他甚至認為,即使是做了血管支架手術,即使使用了血液稀釋劑,他還是可以施行臉部神經檢查手術。
  星期三,11月19日,馬特又進了手術室,接受了長達5個多小時的臉部手術。當天晚上9點59分,麥克在給傑克·布里南發的電子郵件中寫道:「看到馬特又一次躺到手術臺上,臉部手術讓他的臉又腫了起來,傷痕累累,又讓我深刻意識到他的傷是多麼嚴重,也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他所經歷的一切是多麼痛苦。」
  兩天以後,11月21日,星期五,醫生們將支架植入了馬特的頸動脈。使用支架植入術來治療動脈瘤在醫學上還屬於一個比較新的應用,從第一例支架手術至今不過十年時間。因此,手術本身也存在風險,但絕對要比手術修復和搭橋手術要安全得多。血管瘤在頸動脈的位置比較高,靠近腦幹,在這個位置手術是非常危險的,容不得半點差池。這個氣泡在血管壁裡面,用醫學術語來說,叫做假性血管瘤,但一旦出現破裂或者洩露,就會造成致命的後果。希恩說,動脈血管的血流量遠遠大於身體中的其他血管,大腦需要的血量也遠遠大於其他器官,供血量哪怕減少一點點都可能導致中風。血管支架從馬特的腹股溝進入馬特體內,並在醫生的引導下通過主動脈到達受損部位,然後支架才被釋放出來,就像開啟一把降落傘一樣展開,支撐起脆弱的血管壁,分擔血管壁的壓力,讓血管瘤慢慢痊癒。網狀支架最後會與血管壁融為一體,並且支架是打算讓馬特終生使用的。但由於這還是一門比較新的技術,所以誰也不知道,等到多年以後,馬特步入老年,這個支架是否還能使用。希恩說,手術後,馬特還需要終生接受定期檢查,還需要終生服藥,防止血液過於黏稠,不過這與血栓還不一樣。支架手術後服用這樣的藥物會成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此不會影響他的正常生活。
  沒有任何意外或併發症出現,手術看起來很成功。馬特又回到了加護病房,至少要在那裡待上一晚,也許要待更久,這只是為防萬一。
  「我們不再抱感恩節前出院了的希望了。」麥克·米勒在11月21日,星期五晚上給布里南的電子郵件中說道。「但是沒關係。能走到現在這一步,對我們能取得的進展,我們已經萬分感恩了。所以不管現在怎麼樣,都值得我們慶祝。」
  ***
  到了第二天下午,星期六,馬特回到了東六區病房——危重創傷科。家人把這個地方稱為馬特的第二個家。
  話題又轉到了他臉部神經的問題,這是下一步要應對的問題。受傷以來,第一次,馬特·米勒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這是真正的第一次,他能這樣久久地端詳自己。
  「我看起來不錯,媽媽,」他寫道。
  「嗯,就是笑起來有點不對勁,」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的微笑不好看嗎?」他問艾蜜莉。
  「嗯,有一點吧,」她說。「還好啦。」
  南希·米勒確信自己在兒子眼中看到一絲驚恐,她甚至可能看到淚水已經在他眼眶中打轉,但是她不確定,當時他的淚水並沒掉落下來,而且任何時候,她也沒看見兒子哭過。兒子眼中的恐懼僅僅是一閃而過。馬特也許永遠都不會承認,或者他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恐懼,但那確實是有的,南希非常肯定這一點。這時,一位護士走了進來,她說,她曾經遇到過像馬特一樣的病人,他們的神經最終恢復知覺了,所以他的神經一定也能恢復。她對馬特說,就等著瞧吧。如果馬特有那麼一刻陷入了悲觀和消沉,那麼這位護士話和她的樂觀態度立刻就把他拉回到了積極樂觀的思想軌道上來了。
  那一刻,馬特的感覺跟他的母親完全不一樣。他並不為鏡中的自己難過。當然了,這並不是說他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事實上他很在乎。他人稱「袖子哥」,就是因為他總喜歡炫耀自己的肱二頭肌。實際上,就在車禍發生前,他還在耿耿於懷於自己臉上的青春痘呢。但現在,他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他的心思都在現在,都在這一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什麼時候能出院,而不是自己的樣貌。經歷了這麼多,外表對他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他已經經歷了這麼多考驗,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他的思維還在運轉,四肢還能活動,他還活著!他身邊有艾蜜莉的陪伴,他面前有大好前程等著他。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他既沒變瞎,也沒變傻。當艾蜜莉傷心的時候,他一直很善於把她的情緒調動起來,他知道這一點,而且艾蜜莉自己也承認,她並不擅長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從恢復意識的那一刻起,馬特就開始觀察艾蜜莉在她身邊的一舉一動,關注她的行動所隱含的每一個訊號。而她卻從來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疑惑、躊躇或冷淡。也正是因此,在這一刻之前,他從未多想過自己的臉,或在意過自己的微笑。他能夠從艾蜜莉的舉止中看出來,他的外表對她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就在他第一次問母親和艾蜜莉自己微笑好不好看的時候,他能夠全然接收到艾蜜莉的反應——沒有任何異常,甚至連一點點喜憂參半的情緒都沒有。這種感覺太美妙了,獲得一種完全解脫,得到一種超乎想像的力量:你愛的女人完全不在乎你的樣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她都一樣愛著你。但凡艾蜜莉說出來或有一丁點暗示馬特應該考慮整容,或者她真的想要他笑起來更好看些,他就很可能陷入迥然不同的心境。也許他馬上會慌亂起來,強烈要求做神經修復手術或者整容手術。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就算母親察覺到他有一瞬間的恐懼,他自己都完全想不起來了。艾蜜莉堅定不移的陪伴讓他完全忘記了自我,甚至都懶得去好好看看自己的臉,直到事故發生3個星期以後才第一次仔細端詳自己。而當他真的看到自己的時候,並沒有覺得自己有想像的那麼糟,內心深處,他還堅信自己會恢復原來的樣子。
  就算是馬特堅信艾蜜莉會在他身邊,這話也不可能告訴每一個人。
  從確定馬特可以活下去的時候開始,家人和朋友們就開始猜測馬特和艾蜜莉之間的關係會如何發展。客氣點說,他們可能並不是一定就認為艾蜜莉會離開,然而他們卻對艾蜜莉留下來感到非常驚異。馬克·伯納迪諾天天都到醫院來,每次都想著這個問題:這個女孩子,冰雪聰明、美麗動人,也懷揣著自己的醫生夢。而馬特呢,卻很可能永遠變成一個醜八怪。艾蜜莉並沒有義務這樣做。伯納迪諾私底下琢磨和擔心著他們兩人未來會如何發展,但他只跟自己的妻子,特里說了。「每次一回到家我就會說,『太不可思議了,她天天都來,』」他說。「有一天我很早就到了醫院,而艾蜜莉已經在那兒了。我問她,『你怎麼在這裡?』她說,『噓!我就在這兒睡的。可別讓馬特家裡人知道啊。』」
  南希從一位母親的角度觀察著艾蜜莉,在南希看來,艾蜜莉從來沒有過任何動搖跡象,有的只是愛和付出。南希還沒有和艾蜜莉談過馬特今後的外表可能大不一樣這個問題。南希是一個樂觀積極的人,但她同樣是一個現實的人。艾蜜莉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會有很多男人追求她。南希沒有理由懷疑艾蜜莉和馬特的關係會惡化,但是她知道,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她無法控制。她想,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不管有多麼痛苦和艱難,馬特都會承受住打擊,他們都能承受得了。但是,南希從未察覺到兩人之間有一點裂痕存在。
  艾蜜莉從來沒有覺得她和馬特之間的感情有什麼改變。如果她知道其他人是這麼想的,會讓她非常驚訝。實際上跟她當面提到這事的最親近的人是馬特的爺爺;在馬特住院的第二個星期,這位80歲高齡的老爺爺開門見山地對艾蜜莉說:「你得明白,他的臉永遠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了。」
  「我只要馬特在就夠了。」她說。
  經過了三年的相處,容貌在她愛馬特的理由當中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這跟什麼東西被人奪走是不一樣的。在她眼裡他還是那麼英俊,他身上還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這就是她的感受。現在距離那場車禍才三個星期。時間會說明一切。
  ***
  馬特臉部神經檢查手術的黃金時間正在一點點流逝。在那個星期六的下午,在東六病區,他的第二個家,馬特無比堅定:他不想再做任何形式的手術。他要出院!他想要相信,他的臉部神經功能可以自己恢復。他和艾蜜莉就此討論了很長時間,艾蜜莉願意支援他的任何決定。她想,只要他能接受自己的臉,她也可以。
  醫生們也同樣不想再做手術了,除非他們確定,或者接近於確定,神經真的已經切斷了,否則他們不會做這個手術。最終,在那個星期一,11月24日,他們給馬特做了臉部神經電圖測試,看看在馬特的臉部神經上是否能捕捉到電流。這個測試因為機器故障已經推遲了好幾天了。在南希當天的日記中言簡意賅地記錄著:「馬特的臉部神經測試——左半邊臉沒有反應。」
  臉部的活動能力是我們作為一個人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我們交流和表達自我必不可少的部分。最珍貴的就是醫生所說的「自發動作」功能——我們的微笑,大笑,或是忍俊不禁,以及聽到好訊息時的滿面春風。這些都是我們無需思索就能形成的臉部表情。如果我們的臉部神經死亡,這樣的「自發功能」也隨之喪失。像帕克這樣的醫生是有很多辦法的,他們可以透過手術幫助臉部神經死亡的病人修復部分功能。帕克也能教會他們怎麼樣主動「微笑」,但他們完全不能再自發地「微笑」,他們的微笑也不可能再自然了。
  第二天,11月25日,星期二,離感恩節只有兩天了,還要做另一項測試——肌電圖測試。南希所知道,測試的時候要把一些極細的針紮在馬特的臉上,然後給這些細針通電,以測試神經功能是否還存在。她想,扎針可能會出血,但她也知道這項測試必須要做。因為,必須要知道馬特的臉部神經是否還有活動跡象,這是唯一可以嘗試的測試了。她也知道,支架手術後,馬特一直在使用大劑量的血液稀釋劑。她還擔心實施測試的醫生,並不是平時給馬特治療的那些醫生,如果他們知道這個情況會拒絕進行這項測試。南希在醫院裡這麼長時間,已經熟悉了醫院的運作方式——測試很有可能被取消。所以她跟馬特說道:「如果你出血,就糟了,但我們不會說什麼的。我們必須得做這個測試,我們必須知道結果。」
  帕克是這樣描述肌電圖測試的:想像一下,你在一個完全黑暗的房間裡。臉部神經就是電線,而臉部肌肉就是是燈泡。方法是這樣的,我們給電線通電,看看燈泡會不會亮。換句話來說,就是用電流刺激,來看看臉部肌肉是否有反應。
  南希和馬特來到醫院另外一棟大樓的地下室,測試是在這裡進行的。當時艾蜜莉已經告別過他們,回家去與自己家人過感恩節了。她的家人需要她。在醫生給受損的神經通電時,燈泡並沒有點亮那間黑暗的房間……但卻有極微弱的光暈出現,彷彿是遙遠的微光,微弱到肉眼無法察覺,但還是足以讓機器捕捉到,微弱而又真真切切的是一道光暈。肌電圖測試結果表明:那裡有活動跡象!
  微弱的反應和神經傳導性並不能確保神經能恢復到「讓燈泡亮起來」的程度,即讓馬特的臉部功能恢復如常。在很多情況下,這根本不會發生。帕克和克里斯多福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有傳導性存在,神經應該能起作用的,但從來沒有恢復過。實際上,神經功能並不需要完全恢復,只要能恢復40%的神經功能,臉部就能正常活動。神經底層四個通道是交錯在一起的,它們就像是雜草的根系一樣,一條通道失靈另一條就會頂上,因此,不一定要求每個分杈都恢復功能,只要有一部分能恢復就行。
  現在對馬特來說最重要的是希望。「我看到了一點希望,」做測試的醫生告訴南希。「在嘴巴旁邊,可能可以恢復部分功能。可以不用管它了。」
  南希不是一個習慣感情外露的人,但這一次她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現在她臉部肌肉的動作,成為「自發性活動」的生動教材。她激動不已、如釋重負、萬般感恩,她擁抱了兒子,對醫生連聲稱謝。帕克醫生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可是南希信誓旦旦地說,在他看了馬特的測試結果後,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這是個大好訊息,也讓帕克醫生如釋重負。南希不知道如果再來一次手術,不管是馬特,還是家裡的任何人是不是還能承受。「馬特一直在戰鬥,他太累了。」在早上測試之前,麥克·米勒在給布里南發的電子郵件裡說。「不想再讓他再經歷手術了。」他們都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如果上天大發慈悲,能夠不要逼他們超過他們的極限,他們將感激不盡。
  他們都真的需要離開醫院一段時間,也許馬特一直都是對的,也許他真的還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在感恩節之前出院。
  ***
  經歷過這重重考驗,馬特喝下了當天規定能量的流食,決心出院。南希每天都在記錄:
  11月13日,750卡;11月14日,1700卡;11月15日,1800卡。
  11月24日,星期二,他攝入了3140大卡能量!
  南希在日記裡記下了詳細的清單:
  上午6:30 250大卡——果味飲料
  上午7:00 280大卡——混合配飲料(130卡)+8盎司牛奶(150卡)
  上午10:00 250大卡——果味飲料
  上午10:30 250大卡——強化型高蛋白飲料
  下午1:30 280大卡——混合飲料(130大卡)+8盎司牛奶(150大卡)
  下午4:00 1000大卡——賓傑利奶昔冰淇淋+全脂牛奶
  下午5:30 250大卡——果味飲料
  晚上8:30 280大卡——三花混合配料+牛奶
  晚上11:30 300大卡——優格奶昔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這個有著19年經驗的專業營養學家絕對不會相信,她也從沒見過這麼離奇的事。馬特說,如果回到家裡,他可以在家裡的廚房用攪拌機把所有這些東西都攪和在一起,得到更多的能量。馬特早就在網際網路上了解過相關資料,誠摯地想像著所有他可以丟入攪拌機的食物。馬特的日攝取量還沒有達到過4000大卡,但他已經非常接近營養學家凱西·歐唐奈所認為的人類的極限。就在那個星期二,11月24日,馬特·米勒掙脫了鼻胃管的束縛,鼻子裡不用再插根管子了,而現在他全部都要依靠吸管了。
  這樣再加上放棄臉部手術的決定,出院的障礙全部掃清了。每個人都熱情高漲。馬特沒辦法回賓夕法尼亞的家了,但是米勒一家在冬青度假村裡擁有一間公寓,南希和醫生們達成一致,她可以和馬特住在那,便於有突發狀況時方便找到醫生,也可以迅速抵達維吉尼亞大學醫院。接下來的一兩個月的一系列複診和測試都可以在門診做。
  在那一週的星期一下午,拉里·薩巴託第一次給馬特打了電話。薩巴託或許是維吉尼亞大學最有名的教授,也是全國政治圈的常青樹。他與麥克·米勒、南希·米勒本科時是同一屆同學。當年麥克·米勒和拉里·薩巴託還入選了政府開設的同一個高等強化課程專案,整個專案只有6名學生,他們就占了兩個名額。拉里在大學四年級時當上了學生會主席,而麥克·米勒成為了藝術與科學協會會長,以及榮譽委員會主席。他們一生都是好友,米勒家的孩子們上了維吉尼亞大學以後,他們就認識了薩巴託,薩巴託是維吉尼亞大學的首席教授,住在大草坪四號樓裡,那可是學校最著名的中央綠地,是傑弗遜1設計的呢。
  馬特出事後,麥克·米勒和拉里打過很多次電話,但那段時間薩巴託實在是太忙了。不僅僅是因為巴拉克·歐巴馬當選為美國歷史上首任非洲裔總統,還因為選舉日當天,薩巴託在維吉尼亞州諾福克市寡居的母親摔折了髖骨。薩巴託是獨子,未婚,而且母子之間非常親密。所以儘管麥克一直用電話告訴他最新情況,拉克也一直在電話裡安慰麥克,但他還沒有時間去探望馬特。他每天的確是要在醫院裡待很長時間,但那是陪母親。那天下午他給馬特打了電話,用薩巴託的話說,那是一段他自己的「長篇歡樂獨白」:薩巴託說,而馬特聽,只是不時咕噥幾聲。薩巴託跟馬特開玩笑說,他很想把他好多學生的嘴巴也都縫上,這樣他們就能安安靜靜地聽他上課了。
  幾個小時後,大約是晚上10點,馬特·米勒在醫院的病床上發出了這樣一封電子郵件:
  薩巴託教授,
  非常感謝您專門打電話來,謝謝您的祝福。沒辦法見到您非常遺憾,期待在我能說話的時候再和您通話!聽說您的母親受傷了,請幫我轉達我的祝福,告訴她我在為她祈禱。我今年春季學期報名旁聽您的課程,您聽到這個訊息肯定很高興吧。如果您的課程不允許旁聽,請告訴我。
  最後再次感謝您的來電,祝感恩節快樂!
  敬扣金安!
  馬特
  5分鐘後,薩巴託把這封郵件轉發麥克·米勒,並說:「收到這封郵件,讓我很震撼!從他在死亡線上掙扎,到現在只有短短三個星期,現在就能寫出這麼流利的英文了!」
  感恩節前出院的準備極其忙亂和倉促。南希必須要為馬特安排好接下來幾個星期的複診預約。她還要訂購一些醫療裝置,比如說,加濕器——氣管造口套管在夜裡需要接上加濕器,同時她還得確保加濕器送到的時候她在醫院裡。馬特需要服用好幾種藥物,這些藥都要提前準備好,藥劑師要親自和南希一起仔細核對檢查用藥劑量。這些事情的處理使得出院日期一再拖延。醫生們決定,馬特的氣管切開口至少還要再保留一個月,以防止萬一馬特還需要做手術。南希必須學會如何清洗套管,因為它時常會被分泌物堵塞。由於馬特下顎的縫線至少還要3個星期才能拆,所以醫生給了南希一把縫線剪刀,教她如何在緊急情況下——比如說如果馬特突然噎住窒息時,剪斷縫線,開啟馬特的口腔。對南希來說,光這個舉動就已經夠嚇人了,更不要說還必需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但是為了讓兒子脫離這個機構的束縛,南希願意擔起任何重任,即使是這個機構救了他兒子一命,她對這個機構感激不盡。
  此時,麥克·米勒已經回去上班好幾天了,正要去費城機場接邁克爾。邁克爾要從史丹佛大學飛回費城過感恩節。週三下午,父子兩人開車回夏洛蒂鎮。在一年的這個時候出門是很恐怖的經歷,但對米勒一家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麥克和邁克爾在週三晚上趕到了醫院,南希正緊張地解決所有出院前要準備的一切,而馬特已經興奮得迫不及待了。南希叫邁克爾和麥克去萬豪酒店幫她收拾行李——你可以想像一下兩個毛手毛腳的男人是如何收拾一個女人的行李的。麥克順便把24天的房費結了,這也是個不小的數字。
  當晚,得知馬特確定要出院了,所有照顧過馬特的醫生、護士和理療師都來跟馬特道別。一時間,溫暖的擁抱、潮濕的眼眸和難以置信的驚喜將馬特包圍了。無論是卡蘭德、帕克、克里斯多福、希恩,還是漢克斯博士,還是最初幾天參與對馬特治療的任何人,在三週半以前,都難以想像,馬特能回家過感恩節。
  週三晚上9點鐘左右,一切準備就緒。卡蘭德醫生也簽署了出院手續檔案,藥劑師也和南希一起復查了所有藥物的劑量。一名護士推了一輛輪椅到馬特的房間。出發的時間到了。
  「我要自己走出去。」馬特寫給護士看。她試圖反對,因為這是醫院的規定。但拗不過馬特,她只好同意推著輪椅跟在馬特身後,以防萬一。馬特第一次穿上伯納迪諾送給他的T恤。上面寫著「不要放棄,永遠都不要放棄」……麥克和南希去車庫開車,邁克爾陪著弟弟最後一次穿過維吉尼亞大學醫療中心的大廳。馬特心懷感恩:許多人認為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醫院了,更不會想到他能這麼快就出院了。自己受到了多大的恩典,有多麼幸運啊。他一邊咕噥著,一邊打著手勢,讓邁克爾到外面去,等著抓拍他一出現時的鏡頭。邁克爾只有一個相機,也就是手機上的,但是這張照片是必需要拍的。
  步入11月凜冽的寒風,這是自5號空中救援直升機把他送到醫院以來第一次走出醫院大樓,他舉起了打著石膏的右手,攥成代表勝利的拳頭,或者說是近似拳頭。他來自賓州地區,因此這一刻馬特感覺自己化身為電影中的洛奇——戰鬥到底的拳王。邁克爾拍下了這一幕,雖然照片拍糊了,但是這張照片因為拍到的形象而顯得意義非凡。南希和麥克正站在車旁等他們。看著兄弟倆的這一幕,麥克淚流滿面,精疲力竭的南希雖然沒有流淚,但她的內心裡的感恩和喜悅比任何時候都多。這真是美好、偉大又動人的時刻。麥克·米勒擁抱了他的兒子,並告訴他:「這是你贏得的最重大的比賽!」
  馬特卻不這麼認為,比賽遠沒有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他要回歸從前的人生之路!
  ***
  由於事先並沒有過感恩節的計劃,而冬青度假村的感恩節自助餐也賣完了,麥克向度假村的經理解釋了一家人目前的情況,經理立即給他們打包了足夠一家四口吃兩天的食物!晚餐開始時,有一個驚喜,那是馬特在醫院裡就寫好的餐前禱告,他請邁克爾代他唸出來。邁克爾唸道:感謝上帝讓我們團聚,感謝他對我們每個人的守護,特別是在這四個星期以來。請原諒我們時常受微不足道的小事困擾,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事情。家人是最重要的,感謝上帝讓我們在一起……阿門。
  隨後馬特實施了他第一個攪拌機實驗。他把番薯和牛奶放在一起攪拌,然後把攪拌好的橙色液體吸食下肚。他沒有清洗攪拌機,於是在攪拌火雞肉加雞湯的時候,出來的也是橙色的液體。他又把它吸光了。又攪拌了蔓越莓,也被吸得乾乾淨淨。然後,又接著攪拌馬鈴薯泥和牛奶,最後他把南瓜派和牛奶放在一起攪拌,甚至還扔進去一個冰淇淋——他想發揮一下自己的創意。最後出來的顏色難以名狀,味道也相當獨特。
  對馬特·米勒來說,從來沒有哪頓飯比這一頓更美味。

* * *

  1 湯瑪斯·傑弗遜為美利堅合眾國第三任總統(1801年—1809年)。除了政治事業外,傑弗遜同時也是農業學、園藝學、建築學、詞源學、考古學、數學、密碼學、測量學、與古生物學等學科的專家,也是維吉尼亞大學之創辦者。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