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35)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73569641

９.


　　「這裡。」Apple手指著她的左前方。


　　『什麼？』我抓著腦袋瓜子，不懂她說什麼。

　　「你信裡面說的啊！所以，」她繼續指著，「這裡。」

　　『那裡？』

　　「我手指著什麼方向，你就會在那個地方出現，不是嗎？」



　　我下了摩托車，往她的左手邊走。到了定位，我把右手放在眉毛邊上，跟她

　　敬禮。

　　像個童子軍一樣。



　　不管妳手指著什麼方向，不管什麼角度。Apple，我永遠都會出現在那裡。

　　這麼久以來，我不會記得那封長達七頁，不知道幾千個、幾萬個字的信，裡

　　頭到底寫了什麼。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願意這麼赤裸裸擺在面前。



　　因為Apple的這個動作，我永遠記得我說過這句話。

　　我永遠都會出現在那裡，不管她的手指向什麼地方。




　　那一天我距離Apple很近。

　　我舉起的手，被Apple的笑容融化了，她走過來，輕輕地把我的手拉下。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會感動。」她說。

　　『我就是希望妳感動，好感動好感動的那種。』我說。

　　「張文杰，這樣對我來說，很殘忍。對你也是。」




　　如果這是最後的終點，我不希望在這個地方停靠。

　　對我來說，魔鬼在這裡對我大聲吆喝，我充耳不聞。


　　好殘忍。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對她來說是殘忍的，至少當時的我不懂。

　　甚至現在的我也不懂。





　　每個人都像一塊石頭一樣。有的人白白橢圓形，像那天在七星潭撿的。有的

　　黑黑充滿了稜角，路上隨便撿都是。

　　我會是什麼樣的石頭，連我自己都很想知道。會是那天讓我們讚嘆不已的鵝

　　卵石，還是路邊不起眼的小石子？



　　或者昂貴的花崗石，大理石？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破壞的好。Apple這樣告訴我。

　　所以我必須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石子。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世界被我拉回了那天夢幻似的七星潭海邊。

　　我才驚覺，

　　我怎麼會是石子？我，根本就是魚。



　　我妄想脫離海中，於是我注定被我的鰓拋棄。







　　時間是一九九三年。

　　這一年，我上了高三，也是學業壓力最重的時候。

　　也是在這一年，也許有人忘記了，麥可喬丹拿下了三連霸。

　　我並不喜歡喬丹，單純因為大家都崇拜他，認為他是神，是拿著籃球降臨在

　　地球上的神。也有人說他是外星人。



　　也是在這一年，他宣布退休，從此以後，我再也看不到一個改變地球慣性的

　　傢伙，在電視上拿著籃球飛來飛去，操縱比賽就像那是他手裡辦家家酒的積

　　木一樣。



　　我才發現，沒有喬丹的ＮＢＡ，是多麼的無趣。

　　就像沒有Apple的世界一樣。



　　我告訴史亞明，我大概被Apple拒絕了。

　　史亞明說，如果她自己也覺得殘忍，那麼我一定還有機會。

　　因為她會掙扎。



　　我的世界在這個時候終於出現了反派，那個人的名字叫做賴俊龍。

　　賴皮的賴，英俊的俊，賴俊龍的龍。

　　通常連續劇裡面的反派都不得好死，所以我一定還有機會。

　　「尤其我是正義的化身，善良的使者，你放心。」

　　史亞明很認真地這樣對我說，我有點感動。

　　『但是我還是覺得你比較適合當反派。』

　　「你適合當蘋果派。」他說。

　　『你確定嗎？』

　　「當然，你一臉蘋果派的樣子，跟Apple多合適。」

　　『我是說，你確定我還有機會嗎？』



　　他聳聳肩：「誰知道，至少不要放棄。」

　　『很難。』我說。

　　「孩子，你知道嗎？我曾經喜歡一個女孩子，卻始終沒有告訴她。現在她已

　　經離開很遠很遠了，我放棄得太早了。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樣。」

　　『你是說黃珮君？』

　　「沒錯，孩子，我希望你比我強。」

　　『強你的鳥蛋，你還真的以為在拍廣告？』



　　也許是史亞明的話激勵了我，不過在我看來，其實他的話不過是替我找到了

　　一個出口。

　　找到一個出口說服自己，總會有某個方向才是自己想要的，只是當下的我總

　　沒勇氣做下決定。聽了其他不相關的第三人加強了自我的意識，即使錯誤了

　　，也可以替自己找到個藉口。



　　嘿，當初我是聽他說，才這麼做的。

　　這樣失敗雖然好笑，但那不是我的自由意識。

　　幹嘛這樣，我是被騙來的，我只是跟著鄉民進來看熱鬧的。



　　我只不過不小心踏出了這條線，了不起我退回去就是了。

　　如果可以這樣退回去的話。





　　這一年的七夕情人節，牛郎跟織女在空中相會。聽說他們是踏著鵲橋在天空

　　上面見面的，所以對七夕來說，小喜鵲才是最無辜的。誰知道每年到了七夕

　　當天的早上，喜鵲Ａ會不會對著喜鵲Ｂ說：


　　「聽說今年織女又胖了。」喜鵲Ａ焦慮地。

　　『不是吧，難道伙食一年比一年好？』喜鵲Ｂ掉下眼淚。

　　「撐著點，很快就過去了。」Ａ拿出衛生紙交給喜鵲Ｂ。

　　『各自保重。』



　　如果是這樣，那浪漫的七夕情人節，就是建築在喜鵲的悲傷中。

　　『小心點，去年我被牛郎踩傷了肩膀，骨折三個月。』

　　最後，喜鵲Ｂ不忘殷殷交代著其他喜鵲。




　　果然是悲傷的七夕情人節，連喜鵲都得掉下眼淚。

　　我想，地上的人們或許不吃這一套。我們歡天喜地的慶祝，驚天動地的計劃

　　著，幻想出一齣轟轟烈烈的劇本。


　　偶爾，我們還幻想自己是織女，或者牛郎。

　　就是不會想像自己是被踩的喜鵲。



　　我也是。

　　當我得知了縣政府舉辦七夕情人晚會的時候，我就開始幻想轟轟烈烈的劇本。

　　我拿著寶劍穿著披風，Apple一頭捲髮頭上有皇冠。或者我拿著鮮花一身亮麗

　　西裝，Apple公主頭性感的短裙。



　　這個劇本沒有巫婆，沒有壞人，只有我跟她。

　　這是我的希望，很深、很深的希望。




　　七夕前一個禮拜，我寫了一封邀請函給Apple，放在她的腳踏車上。

　　一如之前史亞明幫我邀約她一起去花蓮海邊一樣。

　　我在深夜偷偷摸摸到Apple家的門口，遠在巷口大老遠的地方，就將摩托車

　　熄火，深怕太大的噪音，吵醒了這麼幸福的計畫。



　　我躡手躡腳地，慢慢往心中的幸福靠近。






　　一九九三年八月。

　　七夕情人節之前，下起了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三天。整整三天。

　　農曆七月五號，雨停了，當天晚上的月亮不是最圓的，卻一樣美麗。



　　我站在陽台上，雨剛停的空氣裡還有潮濕的悶熱，這時候的月光，更顯得獨

　　特不可侵犯。





　　我開始摺紙。

　　我拿出所有可以找到的白紙，試著對折七次。每一張、每一張都是。

　　如果我可以成功把一張紙對折七次，我想，我就可以在七夕那一天，踩著哀

　　哀叫痛的喜鵲。


　　月光看來透明灑在陽台上，我睜著眼睛迎接月亮。

　　一邊折著紙，偶爾抬頭看著天上。

　　有時候，我的手停下來了，忍不住湊著月光，雙手合十，在月光下擺動著。



　　為了妳，Apple。

　　我甘願成為月光下的魚。





















-待續-





















　　　　* 如果真的可以對折七次，在七夕這一天。神明說，願望都會實現。*